當了這麼多年官,趙勉知道這個問題不好回答。
支持要承擔這件事的後果,不支持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在壯年之時告老還鄉便是必然。
說到底皇帝問這話的意思還是爲了自己的孫子。
天有不測風雲,雖然現在形勢一片大好,但誰也不知道將來的事情會怎樣,所以提前幫孫子預定了一個合適的替罪羔羊,便能夠做到進退有據。
而他趙勉作爲從頭到尾都參與其中的戶部尚書則是最好的人選。
“陛下!言說此話之人其心可誅啊!我大明皇家商會雖是內務府專司,但收容的不是災民便是爲大明流血的功臣之後,如此感天動地的善政豈能是與民爭利?”
“所謂與民爭利乃是與天下的萬民過不去,地方官員爲牟取私利趴在百姓的身上敲骨吸髓,這纔是與民爭利,然商人何時變爲了民?此等言論當真是本末倒置,說是居心叵測絲毫不爲過也。”
趙勉的回答讓老朱非常滿意,並且對這件事的本質也進行了深入的瞭解。
賺錢的同時還能兼顧軍情民情,如果這樣的事情都是與民爭利的話,那站在朝堂的上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在與民爭利。
‘贓官果真是一肚子壞水,流膿的那種。’這是老朱此時最真實的想法。
事實上說這話的御史已經在刑部大牢裏待着了,本來老朱是打算留着看朱允熥是什麼想法,現在也沒必要了,執掌戶部的趙勉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就是朱允熥政策的延續。
而趙勉之所以回答的這麼堅定,也是因爲他看到了戶部的改變。
從目前已經在做的事情來判斷,無論哪一項政策都是於國有益,他沒有理由不支持到底。
他很清楚變法或支持變法的人最後的結局都好不到哪去,但他也想試試做千古名臣的感覺。
以前是皇帝獨攬大權,大家都是在規定的範圍內做事,他們只是個執行者而已。
然而現在不同了,誰都知道大明儲君要做和想做的事情有很多,因此一直都是在掌控大方向,連朝政都有四分之一的事情被直接打回了六部,放權之意由此可見。
他甚至懷疑指不定哪天,大明的事情除重要的軍政要務之外,其餘的都會交給六部。
讓臣子們有事做,有動力,同樣也不再麻木,他覺得在這方面,大明的皇太孫比洪武皇帝更適合當皇帝。
儲君纔剛離朝一天,他就明顯感覺到大家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沉默且沒有動力,做任何事都瞻前顧後,猶如驚弓之鳥,生怕有一點疏漏而被及罪。
然而在連軍機處的運轉都受到影響的情況下,警務部和戶部卻是不受任何外力干涉。
大方向既定,該如何做大家一起拿個章程出來,然後需要做的便只是緊盯着事情的變化來進行查漏補缺,這是真正的政令通達。
誰說改制沒有好處?誰說大明皇太孫喜武厭文?他趙勉第一個就不答應。
“陛下!臣有言恐會傷及同僚,不知當不當說。”
見老朱保持沉默,趙勉準備給那些反對的人上一記眼藥。
雖然他不像齊泰那樣搞小圈子,但他頭上太孫黨烙印早已固定,除非急流勇退,否則想站在朝堂上就必須堅定不移地跟在皇太孫的身後。
“想說什麼就說,說什麼咱都恕你無罪!”
“陛下!恕臣無狀!大明的御史和一些不通情理的官員只知太孫殿下花錢如流水,卻不知殿下在花錢的同時賺得更多,海軍建制不是一日之事,同樣推行新的國政也不是一日之事!這些人全然不知事情的過程與結果,又如何敢斷言此舉於國有害?”
“大明缺銀,殿下甘冒大不韙對幣種進行改制。大明邊疆不穩,殿下便改制五軍都督府,成立中央軍,收軍權於一身。大明有倭患,殿下更是從內務府劃撥錢糧組建海軍。”
“殿下所思所想,所行所爲,無不是爲了大明的江山永固!朝中有些人只顧眼前利益,而忘了大明的根本。殊不知殿下當下重武,是爲了有朝一日能集全國之力來興盛大明,外患不絕,天下何安?”
“倭人退卻只是暫時的,不需幾年便會捲土重來,屆時若無海軍,國朝將又將如何對敵?殿下此舉不過是想解決最根本問題,而後一勞永逸,將海患徹底杜絕!”
“臣雖不是軍機處大臣,卻也明白殿下注重軍器,革新武備之心意,而今只因一個匠籍問題,只因又多花費一項錢糧便再遭抵制,長此以往,我大明邊疆何時才能穩固?”
趙勉雙膝跪地,慷慨陳詞,整個人說不出的激動。
在這之前,他沒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放心大膽地抒發自己的個人觀點。
得益於戶部的人與朱允熥相處的時間最久,所以趙勉才能管中窺豹,也更清楚朱允熥恢復中原盛世的決心。
他已經無比堅信萬邦來朝的盛世會在不久的將來出現,而能夠做到這一點的只有皇太孫。
面對趙勉一連串的認可,老朱促不及防的同時更兼心花怒放,只不過面上沒有絲毫表露,甚至全程都在皺眉。
皇帝是孤獨的,除了朱允熥之外,他不會與任何人交心,尤其是手底下的官員。
在老朱的潛意識裏,哪怕當官的做得再好,那也是他們應該做的,要是做不好,那該殺的殺,該趕走的直接趕走。
漲工資這種事在老朱這裏從來就沒想過,給口飽飯喫那就是皇恩浩蕩了,想當年他自己都喫不上飯,還指望他讓當官的過上好日子?
“嗯!你說的很有道理,這件事咱會考慮的,戶部該怎麼做就怎麼做,不需要顧慮太多。”
沒有得到最有用的信息,趙勉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這次進言他可以說是把搞事的文官都給得罪了,雖然他並不悔,甚至問心無愧,但皇帝卻沒有殺人立威,強勢平息事態的意思,這與他想象中的相差太遠。
他不認爲這是皇帝心中的殺意變淡了,最大的原因應該還是在爲儲君考慮。
不知道爲什麼,趙勉此時的腦海中突然涌現出一種老朱在監國,而朱允熥在當皇帝的錯覺。
不是他想多了,而是他知道老朱絕不會允許朝堂出現另外的聲音,要做的事情更不會容許任何人阻止,這是路人皆知的事情。
趙勉走後,會心的笑容立馬浮現在老朱蒼老的面容之上。
能夠幫愛孫善後的人找到了,而且還是心甘情願的,這讓他對愛孫招攬人的手段另眼相看了。
不是什麼人都願意犧牲自己的利益爲國付出的,趙勉不惜得罪朝中大多數文人,不在乎文臣將來地位和立場也要推動大明軍事,這一點是真的難能可貴。
人生在世,不是爲名便是爲利,武人坐大必然會讓文臣沒有存在感,很明顯趙勉爭的不是一世之名,而是萬世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