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所在的小院被禁軍團團包圍，駐紮於城外的三萬中央軍也開始進城，所過之處到處都瀰漫着肅殺的氣息。
現在的大明朝是皇太孫總攬朝政，可以說新君繼位就在這幾年時間，這時候發生這種事，很難讓人不往別的地方去想，而蘇州距離京師不過數百里之遙，這件事很快就會直達天聽，誰也不知道洪武皇帝會做出怎樣驚人的決定。
離京不過數日儲君就遭到刺殺，會有多少人因此人頭落地？
“殿下，有人賊心不死妄圖逆天，臣以爲應即刻搜捕全城，挨家挨戶緝拿刺客同黨，母使一人漏網。”
“臣請命親率禁軍對白蓮餘孽趕盡殺絕！”
爲了掩蓋內心滔天的殺意，常森盡全力讓自己的聲音在朱允熥面前變得平緩。
對沿海的巡視纔剛剛開始就出現這種駭人聽聞的事情，後面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麼，他想借此機會殺雞儆猴，以防此類事情再度發生。
身爲舅舅他很想建議朱允熥馬上回京，但身爲臣子，如果這時候帶頭諫言回京，必會有損朱允熥的個人威望，所以他想借機掀起一陣腥風血雨，讓有這個想法的人認清形勢，知難而退。
“趕盡殺絕？周卿爲大理寺卿當知白蓮教之由來吧？”
見朱允熥詢問，周志清拱手出列，開始向他普及有關白蓮教的知識。
“回殿下，白蓮教脫胎於晉時之淨土宗，至前宋紹興年間，吳郡有僧人茅子元以此爲根基創建‘白蓮宗’並繪製‘圓融四土三觀選佛圖’釋義佛土之高低，且一改淨土宗本來之面貌，以宗派門戶相授，其人自稱導師，自此白蓮宗之名開始世代相傳，且行事極爲隱祕。”
周志清的話點到即止，連元代都沒有提及，說到底還是紅巾軍與白蓮教有着極深淵源甚至於本身就是一體，而老朱當過和尚又加入了紅巾軍，這裏邊牽扯到的東西更沒人能說得清，要不是朱允熥問及此事，誰都不敢擅做評判。
小明王韓林兒自稱彌勒降生，卻被老朱部下廖永忠溺死於瓜州，掃平了登基最後的障礙，這等仇怨不可謂不大。
周志清沒有繼續往下說，朱允熥也沒有追問。
他就是想告訴常森，把白蓮教趕盡殺絕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只要有人信教，就有白蓮教生存的土壤。
要不是這次刺殺，他的目光根本不會放在白蓮教的身上，只要大明的教育和生活水平大幅提高，這些上不了檯面的東西自然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永遠只能潛伏在陰暗的角落之中。
“白蓮教之事就交由錦衣衛去辦吧！這是他們的專長，傳令下去，大軍明日啓程前往杭州府，而後南下至泉州轉道前往山陝。”
“殿下不可啊！眼下敵情未明，要是再有謀逆之事發生，臣等萬死亦難辭其咎啊！”王叔英邊拱手邊搖頭，整個人聲淚俱下。
他算是被這次刺殺搞怕了，他可以死，但大明儲君關乎國本，那是萬萬不能有事的。
這纔剛出京就遇到行刺，誰也不知道前方還會不會發生同樣的事情，最穩妥的辦法就是巡視完杭州後即刻返京，剩下的事則交給他們來辦。
“王主事所言極爲有理，請殿下三思！”
“行了！孤意已決，你等不必多言。”見衆人有下跪請願的意思，朱允熥連忙揮手打斷。
他本來還想在蘇州多待兩天的，然而今天的發生的事肯定明天就會傳到老朱的耳邊，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到時聖旨強力壓下來，他接與不接都是兩難，只有距離越遠，他纔有辦法讓聖旨無法到達他的跟前，這樣就不算是抗旨不遵了，到時爺倆都有臺階下。
對於老朱護犢子的性格他是深有體會，這種捅破天的事一旦傳入皇城，蘇州府肯定要遭殃，他必須在這之前料理好城內所有的事務。
朱允熥的話可以說是擲地有聲，但卻沒有一人出言附和。
在場有官位在身的人，除王叔英之外都有自己的政治抱負，如何能允許宗室坐大？最好是要多無能就有多無能，如此皇帝才能安心，做臣子的也能放心。
可偏偏大明的儲君不走尋常路，根據皇明祖訓釋義，輔國將軍就只是一個領奉祿的宗王庶子，這樣的人也要強身健體？不應該養在那混喫等死嗎？
朱允熥這句發自肺俯的話語沒多久就震驚了大明朝堂，更是在宗室當中引起了軒然大波。
天底下從來不缺聰明人，真正的智者往往是大智若愚，皇明正朔要求宗室以勇武爲先，那所有宗室中人就必須重視，再怎麼藏拙也必須達到這個最低標準。
而朱允熥說這話當然也有自己的目的在其中，正好藉此良機順理成章地向天下人表達出來。
他知道老朱最在乎的不是繼任之君創造了多大的豐功偉業，而是能不能牢牢握住手中的江山神器，以阻止兒孫爲了皇位導致自相殘殺，說難聽點就是在護犢子。
以前的朱允熥懦弱無能，而朱允炆則是盡顯仁義之風，兩相對比之下由仁義的朱允炆繼位再合適不過，只要不削藩，大明就不會亂。
只是連普通人都明白臥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的道理朱允炆又怎會不明白？從始至終老朱的期望就只能是期望，根本不可能成爲現實。
他現在做的就是向天下人表示他有掌控大局的能力和自信，從改制、治軍、懲貪、再到大明海軍的建立，全都是在爲將來做準備。
而這，也正是老朱想要看到的，所以他纔會在比朱允炆還要小的時候，手中就擁有了朱允炆做了皇帝之後都沒有權力，他算是借老朱之威，提前行使了歷朝歷代太祖、太宗纔有的滔天大權。
只因爲老朱從他的身上看到了真正的強勢，看到了他有威壓天下，成爲一代盛世明君的可能。
“殿下，李諜之妻柳氏在家中懸樑自盡了。”
“譁！
”
聽到胡六兩的話，毫無準備的朱允熥豁然起身。
“何時發生之事？又是何人所逼？東廠連這點事都辦不好嗎？”
不怪朱允熥如此震驚，他都親自出面了，沒想到柳氏還是死了。
他前腳剛回到行在，柳氏後腳就死，這不是在打他的臉嗎？
見朱允熥質疑東廠的能力，胡六兩嚇得當場跪下，“回殿下，不是東廠無能，而是柳氏一心求死啊！殿下剛走不久，柳氏留下一封遺書就自盡了。”
“她爲何要自殺？孤已經允諾其子入國子監，也不再追究其夫之罪，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啊！”
朱允熥是真的被氣到了，他做了這麼多還收不了一個婦人之心，還談什麼收天下人心？
如今的大明還是洪武朝，怎麼可能在短短二十幾年中就讓天下人都喫上飯穿上衣？任何事都要有個過程，李諜擺明就是知法犯法，要不是全都拿來資助治下貧民，早就被誅戳三族了。
他不計前嫌還準備對其子李朔加以重用，這樣的重恩真的就不值一提？
“殿下息怒，此乃柳氏遺書，下屬拓印了一份，請殿下御覽。”
“哼！孤倒要看看她還有何不平，非要以死相逼。”
朱允熥說完直接接過遺書，然而還沒來得及打開就愣住了，上面赫然寫着‘大明皇太孫殿下親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