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柔上了公交車,從窗口和徐美夕告別。公交車緩緩駛出站臺。歐陽柔從沒想過,自己會在這麼多人面前結巴成這樣,她望向車窗外緩緩駛過的建築。

    昆城這座和她毫無關係的,陌生的城市,對她來說卻似乎又是最熟悉的一座。她每天會在三維地圖上,看這座城市的每一條街道,每一座劇院,每一個站臺。

    城市和城市,陌生又相同,無所謂好壞,只因爲有一個人的存在,這些冰冷的建築、樓房、商店、橋樑都有了溫度和意義。就像輕柔地手,召喚着她。她來了,看清了這座城,可那個人卻再也沒了往日的溫柔。

    於是所有的一切,在她眼裏也不復了那樣的柔情。她看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看來來往往的行人,看他們毫無預兆的相遇,又毫不留戀的分開,看秋日裏隨風忽而飄落的黃葉,看綠化帶裏偶而殘存的盛開的玫紅色的月季花。“只要想通了,一切就可以簡單了嗎?”她說。

    “回京首吧。”溫柔的聲音從耳邊響起,卓明旭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到她旁邊,“你要站在芭蕾舞的舞臺上,那裏屬於你,所以不要浪費時間了。你不是從來都不願意浪費一點的練習時間嗎?你會後悔的……現在這樣做,根本不是你。”

    曾經那麼熟悉的臉,此刻看起來模糊的有些陌生。“那你呢,爲了避開我,所以就選了這麼小的一個劇團?”歐陽柔問。印象中,他總是溫柔而充滿力量,好像無論她在哪裏,他都會陪她走下去,但是現在,他卻選擇了離開。

    “一室的導演是我師哥,你也認識的,我是喜歡他的才華和創意,纔來昆城的。”卓明旭回答,“這樣對我們都好,你的夢想是芭蕾舞的舞臺,而我不是。”卓明旭看向歐陽柔,許久,又別過臉去。從前他想和她一起登頂芭蕾舞的聖殿,可現在,無論他想不想承認,他都無法再陪着她走下去了。

    公交車在圖書廣場站停下來的時候,卓明旭下車了。從京首到昆城,他本來做好了再也不出現在她生活裏的準備,她是爲舞臺而生,而他已經失去了那個舞臺。

    卓明旭想起,他臥牀時,系領導找他談話時說的話,“你受傷大家都很難過,可是我們得往前看啊。你已經無法再上臺了,但歐陽柔是爲芭蕾舞而生,她要去往更大的舞臺。可是她現在三天兩頭往醫院跑,非常影響訓練。你如果真的在乎她,如果你真的願意她好,就應該替她想想。她現在這麼做,完全是自我荒廢。我知道你們從小一起練舞,但你們也只是二十出頭,未來的路還很長……”

    爲了把她推向更大的舞臺,卓明旭決定轉專業。每個人都爲他惋惜,可只有他知道,他要用最後的力氣,把她推向更燦爛的舞臺。

    其中的緣由,他對誰都沒有說。他只是告訴歐陽柔,一直以來都是因爲她喜歡芭蕾,他才堅持的。而他最喜歡的是表演,現在他再也不想放棄自己的未來了,他也要去爲自己的明天努力。“歐陽柔和芭蕾,已經一起留在過去了。”說話的時候,歐陽柔哭了,他心痛的想去抱她,卻忍住了。

    芭蕾纔是你的世界,而我,只能在芭蕾以外的地方,看着你。

    徐美夕騎着自行車,晃晃悠悠的到了水岸公館。她在半山草坪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打開手機微信,翻了翻和白總的聊天記錄,滿屏都是她的留言,沒有一個字兒的回覆。

    不過值得慶賀的是,他還沒有把她拉黑,這就行了。金博士說過,這種融合靠的就是潛移默化的力量。徐美夕用手機拍了眼前的風景,點擊配樂的時候,突然有了個想法。

    上次喚出白維寧的是自己哼了那首《希望》。她從前一直等着有機會見到白總,然後潤物細無聲地再唱一次,可是他一直不來……

    徐美夕對着風景,重新拍了起來,一邊拍,一邊輕聲哼着《希望》的旋律,這樣不就行了嗎?白總並不知道這首歌是白維寧所做,他也不會知道,自己要用這首歌來喚醒白維寧。

    徐美夕把手機鏡頭轉到自己,輕聲哼唱的少女,頭髮在風中微微揚起,“我的寧寧,你什麼時候來看我啊?好想你。”編輯好視頻,按下發送鍵。

    哇歐,看到這個視頻,夠白總反思一會兒的了,誰知道呢,也許哪個音符就觸動了他的融合神經。對於沒有操作步驟的操作,只能徐美夕慢慢摸索操作過程了。幸好金博士對此也沒什麼絕妙的辦法,只能讓徐美夕探索着來。

    徐美夕也很慶幸遇到了白維寧,讓她有了這樣不同的體驗,愛恨情仇她演多了。但這種拯救性格的極端側面,她可是第一次遇到。發完信息,又等了會兒,不出所料的沒有收到回覆。徐美夕推着自行車往前走,天氣已經開始微微轉涼了,但涼的剛剛好。

    昆城的秋天很短,只有一個月的時光,氣溫會在十一月驟降,然後就是持續很久的冬天。趙姨這幾天不在水岸公館,老伴住院了,徐美夕就讓她去照顧了。到家立好自行車,走到廚房正想着弄點什麼東西做晚餐的時候,手機響了。

    “歐陽柔,”徐美夕接起視頻電話,“……你是喝酒了嗎?你在幹什麼啊?你知不知道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喝酒,會有多危險啊。”

    徐美夕打車到了歐陽柔喝酒的餐廳,服務員把見歐陽柔來了朋友,才交代一下禮貌的離開。

    “還知道找個包間,沒有完全失去理智,你不會真的在意那些人說的話吧?”徐美夕把歐陽柔扶起來,給她擦擦嘴角。本來以爲這是一個目空一切的女人,現在看來還是會在意。那些人怎麼好意思說她的呢,要是在芭蕾的舞臺上,可是連給歐陽柔提鞋都不配。

    徐美夕扶着歐陽柔,走出餐廳。一陣涼風吹過,歐陽柔一個鯉魚打挺,在一旁吐了起來。“歐陽柔,你這是喝了多少啊?”徐美夕幫她拍打着後背,得送回賓館好好睡一覺。不然明天的彩排耽誤了,就又要被那幫人笑話了。

    幸好歐陽柔住的地方離餐廳不遠。“謝謝你送我回來。”歐陽柔被風吹了一路,到到賓館樓下酒已經醒了大半。“徐美夕,你看我多沒出息。卓明旭已經說把我留在過去了,我還是無法把他留在過去。”歐陽柔伸手摸去涌出的淚水,她忍了太久了,現在怎麼忍也忍不住了。“今天我應該在國家芭蕾舞團的複試現場,而我卻跑到這裏,一個人喝酒。”

    “你沒有去國家芭蕾舞團複試?”徐美夕說,“你真的是瘋了。”

    “……卓明旭就可以永遠理智。”

    “你真是……”

    徐美夕在歐陽柔的賓館陪她到深夜,於是她知道了他們倆的故事。

    小小的芭蕾少年和少女,從小學就開始一起訓練,最好的年紀,做最燦爛的夢,然後攜手一起努力。他眼中只有她,她眼中亦只有他。他們一起參加過很多比賽,拿過很多獎。外人看到的是優秀的成果,只有他們兩個人才知曉那艱苦過程中的每一次努力。

    他們陪着彼此每一次的脆弱、退縮和不堅強。如果卓明旭的腰沒受傷,該多好。或許他就不會離開了,或許他就可以和她一起走上更燦爛的舞臺。

    ……就這樣,那些絢麗的世界,沒有了他,在歐陽柔看來,也一併失去了絢麗。

    歐陽柔拉出頸上的項鍊——上面是卓明旭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在她還是個十歲的小女孩時,他就買下了一隻鉑金的戒指。他把戒指穿到項鍊上送給她,他說,希望她收到的第一隻戒指,就是他送的。“他說過的話,真的可以全都忘了嗎?”歐陽柔輕輕地撫摸着手中的戒指,喃喃道。

    這樣的故事,確實出乎徐美夕意料。“也許他……卓明旭,他是怎麼對你說的?”

    “你的夢想是芭蕾的舞臺,而我不是……他曾經爲了芭蕾那樣努力過,我真的無法接受他否定這一切。”

    “你有沒有想過,”徐美夕想到下午看見卓明旭打車離開,所以,他們不是偶遇,他是專門去找歐陽柔的,“說這些話,他可能也很難過呢。”

    歐陽柔蜷縮在沙發上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美夕,我真的害怕。卓明旭,他那麼要強,那麼優秀的一個人。他曾是舞臺中心的光,我怕他不光放棄我,還放棄了他的人生。”她長長的吸了一口氣,沉默了許久。“我不知道,到底能做什麼?”

    徐美夕輕輕地摟住她,安慰道:“做舞臺上燦爛的光。”

    “可我無法……不愛他。”歐陽柔抽泣着說。

    徐美夕笑着打趣道:“就這麼不相信卓明旭啊。怎麼,就這麼容易倒下了?你忘了人家可是比你先拿世界大獎的?”

    “沒有人會忘……他真的是很優秀很優秀的人,無論什麼情況都能做的更好……是我太苦惱了,”歐陽柔漸漸恢復了理智,“我竟然這樣就跑過來……”

    “……”

    “卓明旭,他一定會和我在頂峯再見的。”

    “真無語……”徐美夕翻了個白眼,果真還是自信爆棚的歐陽柔。“也不知道是誰,一個人喝着悶酒,哭的一塌糊塗。”

    打擊歐陽柔的話,說着可太爽了。歐陽柔眼中燃起了不服氣,一副果然不應該找你的表情。轉瞬表情變了,既然都被這個她知道了,也沒什麼好隱藏的。“好啊,下次想喝酒,我就叫着你。”

    “奉陪到底。”徐美夕點頭。

    “一言爲定。”

    “一言爲定。”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