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不轉我知道，”文雅整理着手中的文檔，頭都沒擡，“但收視率下跌，而且沒有一期擁有廣泛討論的數據，我是看見了。”
於菲菲不耐煩地甩了甩她精緻的長卷發。“你就這麼自信嗎？”她語氣中的挑釁壓也壓不住了。“孩子沒了，男人沒了，也不知道你囂張什麼？就不能回家去嗎？”
“怎麼，我沒有孩子，沒有男人——還是讓你覺得害怕嗎？那你也有點太弱了。”文雅語氣平靜，像是在說別人的事。
於菲菲咬緊了牙，手握成拳頭狠狠的砸了一下空氣。“別怪我沒提醒你，許主任已經答應這期的專題用我們的了。”
“我也應該提醒你，那是因爲他沒有看到我報的選題。”文雅笑着，“許主任眼光獨到，一定會看出什麼纔是《新聞聚焦》最需要的內容。”文雅整理好文件，放到文件夾裏，旋身就往許主任辦公室走，她步伐堅定，渾身上下都寫滿了自信，於菲菲惡狠狠的看着她的背影，氣的說不出一句話。
“你們組不忙嗎？”工位上只剩於菲菲和莉莉，莉莉拿起水杯起身去倒水。“有站在這兒的功夫，不如快找找下一期的選題，早點準備，也許還能有個零點幾的勝算可能。”
“我相信許主任不會改變他的決定的。”於菲菲氣呼呼的說，“不管文雅使出什麼花招，報上什麼選題，我都可以告訴你，所有熱點都是我們篩選過的。”知道文雅要回來，於菲菲可是卯足了勁兒，爲了防止文雅截胡，她把所有可做的選題，都上報了一遍。
文雅不在的日子裏，她嚐到了不斷上稿的甜頭，領導的重視，同事的巴結，採訪對象的尊重……所以她發誓，絕對不會再讓文雅爬到自己頭上。
許主任捏着文件夾中紙頁的一角。“如果做這期選題，那麼……這可是高出行業幾個高度的話題啊。文雅我不是不相信你，但你想沒想過，你可能因此得罪一些人。呃……而且人們對輿論炒作的關注度，往往要高於事情的真相。所以如果淺嘗則止，沒有證據支撐的話，人們也並不會對那些操縱輿論的人感興趣，更不會去思考裏面的是非對錯。”
文雅似乎料到許主任的反饋了，“可如果沒有人去揭露這些事情的真相，就永遠有人被輿論審判。”許主任辦公室的落地玻璃外，多了個人影，想也知道是等待結果的於菲菲。文雅瞄了一眼，沒有任何表情。“我們做的新聞聚焦，是要透過現象，分析人們沒有想過的本質，而不是一直重複其他媒體已經有過的觀點。而且，我已經有非常有力度的素材了。”
“有素材了？”許主任短粗的手指，在桌子上輕輕地扣着，地中海的頭頂隨着節奏一點一點。“如果能跟進這個話題，也算是開了個先河。私人操控輿論這麼久，是該破個口子，讓人們看到點真實的東西了。”許主任把文件夾往桌子上一拍，“那就去整，也讓那些打着媒體旗號的人看看，媒體人應該有的責任和擔當！”
“謝謝主任。”文雅拿起文件夾，推開主任辦公室的門，門撞在於菲菲身上。文雅朝她揚了揚手裏的文件夾，“這一期節目，歸我了。”
於菲菲咬緊牙關，不讓身子發抖，她僵硬的樣子，活像個提線木偶。“好，算你有本事，文雅，下一期選題我一定要贏過你……”
咖啡館裏瀰漫着慵懶的音樂。文雅到的時候，徐美夕已經坐在窗口的位置上了。見文雅坐下，穿着咖啡色的工作服的服務員走過來，問她需要點什麼。文雅點了一杯美式，服務員走過去吧檯，她才和徐美夕對視，那目光帶着感謝和慎重，無論如何她都要和徐美夕當面再確認一次。
“恭喜你，選題通過。”徐美夕笑笑，“也恭喜你，贏了官司。”
“這一切都要謝謝你，美夕。”能和徐美夕坐在一起，文雅感概萬千。
“不過你，”文雅把手中的文件攤開，推到在她面前說，“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如果《新聞聚焦播》出了這期：被輿論操控職業生涯。也就意味着徐美夕和姚桃、謝向遠的暗鬥，轉向了明處，而他們兩個都是坐擁千萬粉絲的明星。
文雅所在的新聞臺，一向是聚焦各種新聞事件，但從未對同屬於媒體種類的各種社交賬號，進行過深度剖析。但通電話的時候，徐美夕的話打動了她：如果現在網絡水軍的造謠成本這麼低，而受衆卻只能沒有判斷力的盲目相信和跟從，到最後失去信譽的是媒體。而那些戰戰兢兢，不再把磨練演技當成本職，從被輿論操控到操控輿論的演繹工作者，最終也將迷失在自己本應最熱愛的事業上。
徐美夕安靜的翻看着文雅給的資料，果然和李哥說的一樣，韓樂所在的娛樂家天下，這些年暗戳戳的沒少做毀人名譽的事。男明星就是嫂子事件，正常戀愛和分手，被宣傳成無底線的出軌、霸凌、暴力。女明星呢，就是情·色交易，背後有資本，撕·逼，搶資源。最後這些被攻擊的明星們多數就銷聲匿跡了，有資本能抗住一波波負面消息的，也不復往昔的燦爛，每況愈下了。
當最後一頁翻過去，徐美夕放下文件夾，拿起咖啡喝了一口。文雅把文件夾拿回來，放回自己的包裏，再去看徐美夕，徐美夕把咖啡杯放下，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服務員把美式咖啡端了過來，放到文雅面前。徐美夕似乎有了結果，“爲什麼他們不起來抗爭呢？”她淡淡地問。
看着文件夾裏那些被輿論毀掉的演員、歌手，她突然很感概，原來以爲努力就能擁有收穫，這最簡單也最正常的因果關係，卻變成了那麼難得的事。所有被韓樂毀掉的人，都是因爲演技出衆，或者音樂受到認可，於是他們成了另一些人的眼中釘。那些人不去磨練自己本身的技藝，而是靠着這些令人作嘔的方式，用一個又一個的謠言，讓那些本來金燦燦在上升的星星，跌落谷底。
文雅放緩了拉揹包拉鍊的手，她一直以爲徐美夕想要曝光這件事，是因爲韓樂在不停的造謠她的種種，徐美夕想反擊纔來找自己，向自己提供新聞線索的……可她好像不僅僅是爲了自己。“我希望自己能爲他們做點事，”徐美夕看着文雅，目光澄澈。“擁有一個只要努力，就可以進步的環境，才能出更多好的演員，也纔能有更多好的作品。這些謠言就像水蛭，吸走了無辜人的夢想，所以他們該得到懲罰了。”
自己的名譽固然重要，但文雅明白了，對徐美夕來說，她願意讓大家看到，謠言是怎麼摧毀一個演員的，她是不想公衆只會盲從，更不想那些被造謠的人，只能選擇放棄。
“我會把這期節目做好的。”文雅堅定的說。
徐美夕舉起手中的咖啡杯，像在致敬。“替每一個可能會遇到這種困境的演員，感謝你。”
徐美夕和文雅離開咖啡館的時候，冬日的暖陽明亮的照在她們臉上。徐美夕微微眯着眼睛，漫不經心的像遠處望去。
“有你這樣的媒體人，就永遠不用擔心這裏會變成一個，輿論壓倒一切的世界了。”
“謝謝你。”文雅把手插進兜裏，這是她成爲新聞人的初衷，因爲徐美夕，她想要守護下去。
關於徐美夕的黑料在網上越傳越盛。以至於母校昆城舞蹈學院也被推到了風口浪尖上。在學期末的跨年小晚會上，芭蕾舞專業的系主任陳藝年，被學生問到了這個問題。
按照往年的慣例，陳藝年作爲系主任，是轉一圈就會離開的。但是聽到這個問題，他轉身坐在了同學中間。
“這是一個挺現實的問題，娛樂至死的年代，每一個成功都會被加上各種各樣的狗血戲碼，好像靠努力，靠本事，已經不能刺激到大衆越來越麻木的神經了。
就像你們的徐美夕學姐，只不過因爲在一部網劇中稍稍有了一點名氣，人們就開始追着討論她的各種的八卦，沒有人在乎她練習的有多刻苦，她對藝術有多執着。那些散佈流言，和追着流言跑的人，只不過想在她身上看到：所有的成功都來自意外的偶然而已。”
陳藝年環顧了一下身邊的這些青春洋溢的孩子們，徐美夕今天遇到的，未來這些孩子可能都會遇到。“但是我想告訴你們的學姐不用怕，你們也不用怕，要說靠山背景，來到了昆城舞蹈學院，學院就是你們的家，你們的靠山，你們的背景。老師、學長學姐。學弟學妹，都是你們的家人，在外面累了、受委屈了，沒關係，家永遠歡迎你，也永遠都會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