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心航,這個部分你的表情和感覺,還要更空靈一些,不要那麼實。”彭曉安第七次喊停,“因爲曉靜是在時空的另一端看到的你,要從虛入實的感覺。”

    “好的,我再來一遍。”戴心航點頭。

    “已經七遍了啊。”徐美夕站在一旁,聽到周巍輕聲對彭曉安說。

    彭曉安有些侷促,他知道自己重拍的次數太多了。可是徐美夕能看出來,彭曉安是一心想要最完美的鏡頭。“導演,你看我的目光,如果看這邊的檯燈,是不是比看窗外好點?”戴心航也是出了名的認真,對彭曉安的要求根本沒覺得不妥,反而越拍越興致勃勃。

    彭曉安感激地點點頭,“可以試一下,”他說,“或者你就乾脆直接看鏡頭,目光從虛到實。”

    “這個有感覺啊,”戴心航眼睛都亮了,“那我就不看臺燈,直接看鏡頭。”

    “戴心航給彭曉安演戲,兩個較真的人,還真是絕配。”周巍從兩個人之間退出來,走到徐美夕身邊悄聲說,“咱們這戲就這麼打磨,不得獎真是說不過去。”

    看來自己的下一場戲,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了。

    徐美夕目光環顧四周,想找個地方先坐會兒。

    她看到,經常在劇組轉悠的黃色小土狗,正在和一個小男孩玩。男孩有四五歲的樣子,眼睛大大的又黑又亮。這麼好看的孩子,也不知道是誰家的?

    徐美夕知道這段時間,她要做什麼了。

    她走到小孩旁邊,掏出口袋裏的糖,“給。我是徐美夕,在這兒演戲,你們在玩什麼呀?”

    小男孩站了起來,表情有點靦腆,他沒接糖,頭低着向犯了什麼錯似的,搖了搖頭。

    “你是不是害怕姐姐呀,我不是要說你。我就是現在沒事,想和你……還有小狗,一起玩兒會兒,行嗎?”

    “這不是我的小狗。”小男孩說。

    “那小狗,我和你們一起玩會兒好嗎?”徐美夕摸了摸小狗的頭。

    小男孩眼睛瞪得老大,媽媽告訴他,頭腦有問題的人才會和動物說話,但這個姐姐卻在和小狗說話。

    小男孩的表情被徐美夕看在眼裏,她拍了拍小狗,然後對小男孩說:“小狗同意了,那我們就一起玩吧。”

    終於小男孩忍不住問道:“你真的能聽懂小狗說話嗎?”

    徐美夕沒有笑,很認真地點頭。“它說歡迎我和你們一起玩。”

    小男孩本來驚訝地表情,變成了將信將疑,那種小孩子理解不了的矛盾,明明白白的寫在他的臉上。“它有沒有說,願不願意和我一起玩?”

    徐美夕又摸了摸小狗,很認真的聽了半天,然後說:“它說它非常喜歡和你一起玩。就是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我叫揚揚。”小男孩立刻認真地對小狗說。

    “小狗說他叫土豆,”徐美夕又聽了聽,“它說它就住在這附近呢,只能玩一會兒,它的主人就要叫它回去喫飯了。下午再來和你一起玩。”

    “土豆!”徐美夕剛說完,就聽到劇組外有個老頭大聲地喊道:“土豆,回來喫飯了。”

    土豆耳朵一動,一個轉身,一溜煙的跑沒了。

    揚揚再看徐美夕的時候,已經滿是星星眼了。“姐姐,你真的能聽懂小狗說話啊?”

    “當然。”來劇組幾天,那老頭和叫土豆的聽話的狗,簡直成了劇組的風景線。

    徐美夕饒有興趣地看着揚揚不解的表情,就聽他猶豫地說:“我爸爸也常常說,小動物和人一樣會說話,可我媽媽說爸爸是騙人的。”

    “你覺得呢?”徐美夕問。

    “我相信媽媽。”揚揚低頭,然後又說道。

    “媽媽掙錢養家,所以爸爸說媽媽說的都對。爸爸現在也不說小動物會說話了。”揚揚小手侷促不安的揉着衣襟。

    “爸爸是爲了讓媽媽開心啊,”徐美夕在揚揚身邊,坐了下來,伸手摟住他小小的肩膀,“可是揚揚也覺得爸爸說的對,是嗎?”

    “我也想聽到小狗說話,”揚揚說,“爸爸說每個人只要用心聽,都能聽懂動物說話。可媽媽說不是,她還笑話爸爸,說爸爸頭腦有問題。”

    徐美夕不想幹預到別人家的生活,可是這對家長,怎麼能當着孩子的面,說這麼刻薄的話呢?她心疼的拍了拍揚揚的肩膀。

    “大人們呢,說的話都是他們看到的,可每個人只有兩隻眼睛,怎麼能看到整個世界呢?”徐美夕看了看揚揚漂亮的大眼睛,“所以揚揚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好不好?”

    “揚揚也覺得小狗會說話,”揚揚很認真的對面前的這個大朋友說,“我和土豆說,你能陪我玩嗎?它就留下來了。”

    “那就是土豆聽懂了揚揚的話。”徐美夕摸摸揚揚的頭,“其實只要你用心去傾聽,這個世界的萬物都在說話。你看那樹上的花骨朵了沒,猜猜它們在說什麼?”

    揚揚轉過頭,爸爸只說過小動物會說話,這個姐姐竟然說樹也會說話?

    “她在說,春天來了。”徐美夕笑起來,像明媚的陽光,一樣美好。

    馬春婷跟在一個穿着西裝的男人身後,走進了一家高檔餐廳的包間,她四處打量,到處都是金錢的味道。

    韓永坐在包間裏的沙發上,看着這個叫馬春婷的女人,從進來開始,她的眼睛就在不安分的四處看着,毫不掩飾眼中的貪婪。

    顧天勳最近正對,那個叫李可晴的女人追的緊,得知那女人有個眼中釘,便答應給這個眼中釘點顏色看看。“你就是彭曉安導演的妻子吧?”韓永微微一笑,聲調客氣,但表情裏卻沒有一點兒尊重。

    一個毫無名氣的導演,一部根本沒什麼看頭的戲,韓永不知道顧天勳怎麼會真的答應李可晴,做這麼毫無價值的事情。

    “聽說他在拍一部戲?”韓永手裏拿着一張卡,在沙發的扶手上,輕聲敲着規律的節奏。

    馬春婷心中一喜,自己果然沒有看錯彭曉安,拍戲就是能賺大錢。

    當初人家就都說他有才華,不然自己也不會用盡方法,和彭曉安在一起了。看來只要他願意拍戲,就有人送錢來了。馬春婷揚起眉毛,在韓永旁邊的沙發上坐下了。

    韓永打聽過了,彭曉安和馬春婷的生活並不寬裕,彭曉安雖然是京首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但畢業後什麼作品也沒有。家裏的生活開支,都要靠馬春婷。

    馬春婷原來就是個跟組的化妝師,現在也靠在影樓給人化妝維持生計。

    聽說她最困難的時候,一百二百一次的私活,也是接的。

    馬春婷一眼看到韓永手上的那張卡,她不明白對方的意圖,但是卻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彭曉安出息了,開始拍戲就有人送錢來了。她把目光從那張卡,轉到了韓永身上。

    “這裏面有一百萬……”韓永停頓下來,似乎在等馬春婷的反應。

    不出所料,這個數目對她來說,已經是足夠的籌碼了。韓永把翹着的腿拿了下來,雙肘放在敞開的雙腿上,“只要你能讓那部戲播不成,就是你的了。”

    馬春婷愣住了,她本來以爲這錢是她給彭曉安拉來的贊助,可這個人竟然讓自己毀了彭曉安的戲?

    “事成之後,還有一百萬。”韓永把卡放到馬春婷的面前。馬春婷沒有去接那張卡,只是瞪着眼睛看着韓永,似乎在思考着什麼。她剛纔還滿腹野心,現在就像個死人。

    “我們公司正準備拍同類型的電影。怎麼說呢,市場就那麼大,彭導先拍出來的話,我們的利益可能會受到影響。”韓永爲難地說:“其實我們瞭解彭導拉來的投資數目……不知名導演,寥寥無幾的經費,你不會還指望他能一戰成名吧。要我說,到最後,可能這兩百萬,都沒有。這些年你們過得是什麼日子?彭導還抱着幻想,你不會也是吧?”他聲音裏的嘲笑,刺痛了馬春婷。

    她不應該抱有幻想的,這個人的話像一把刀子,生生的撥開了現實。

    七年了,他們在一起七年了,揚揚都已經五歲了,她早就不是那個異想天開的小女孩了。她是媽媽,她要現實,比起虛無縹緲的成功,眼前的這張卡,纔是她最需要的。

    “要怎麼做?”

    “怎麼毀了身邊人的夢想?這個你應該比我更知道。”

    韓永把卡放到馬春婷的手中,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喫什麼,隨便點,我買單。”說完,起身看了她一眼,像看一條狗,可任意被踐踏尊嚴的狗。然後,轉身離開了房間。

    揚揚的肚子叫了一聲,被徐美夕聽見了。“你餓了吧?”揚揚點點頭,往片場的方向看去,“爸爸還沒結束。”順着揚揚的目光,徐美夕終於知道,揚揚臉上的那種靦腆來自哪裏了?他的爸爸——彭曉安。

    彭曉安總算結束了工作。他環顧片場,看到揚揚才露出了笑臉,走了過來,抱歉地說:“揚揚餓了吧?抱歉啊,爸爸太投入了,都把你忘了。”

    “姐姐請我喫這個。”揚揚看了徐美夕一眼,又給爸爸看手裏的雞腿。“可好吃了。”

    “謝謝呀。”彭曉安抱起揚揚,靦腆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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