喫過早飯，舅媽就跟劉建國要錢說是一會兒要跟着她的一幫姐妹去市裏的商場逛街準備置辦年貨新衣。棠梨瞥了一眼舅媽“搶”什麼似的把劉建國手裏的錢一把塞到自己口袋裏，心裏略帶嫌棄地算着離過年還有一個多月時間呢，這會兒就說什麼置辦年貨未免也太假了些。不過棠梨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錢又不是她自己的，她犯不着表現什麼態度。
說到底，這個“家”裏的一切又有多少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棠梨乾脆利落地起身收拾碗筷，隔着窗戶玻璃看舅媽跟着一羣人說說笑笑出門，接下來整個人也跟着輕鬆起來，難得有個週末的早晨可以像現在這樣耳根清淨。
八點左右，魏大川給棠梨發了個消息，一張圖點開，正對自己的地方擺着一屜小籠包、一碗南瓜小米粥、幾碟小菜以及坐在桌子對面彷彿被綁架過來配合拍照一樣面帶假笑的兩個人。照片放大，還能明顯看出來其中一個甚至連抿個嘴角配合一下的動作都懶得做。
棠梨看得會心一笑，魏大川碰上許垣玖，一時也不知道該說這倆人是誰更倒黴了些。
“一會兒有什麼安排？”棠梨問。
魏大川：“這話不應該我來問你嗎？”
“不用。”棠梨說，“我相信你自己安排自己的能力，說吧，來之前已經做好了哪些攻略？”
對於魏大川在玩樂方面“整活兒”的本事，棠梨一直都很放心。魏大川的社交屬性就是那種自己一個人也可以完全自娛自樂沉浸其中的那種，如果再碰巧身邊有很多人，那他就會“衆望所歸”地成爲人羣中的牽引者。他喜歡安排事情，大家也喜歡被他安排，棠梨不止一次調侃過他，天生就是個做領導的命。
只可惜，再優秀的領導者有時候也會遇到了解決不了的問題。
魏大川反問：“你自己先說說西鎮這麼點個地方有什麼好攻略的。”
棠梨：“……”
確實，無論從時間還是空間的維度出發，西鎮給人的感覺都是“一眼就能望到邊際”的無趣感。她反駁不了魏大川，也不想爲這個小鎮爭辯什麼，畢竟在她自己心裏，對魏大川這句話也是認同的。
見對方不再講話，魏大川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從前跟棠梨笑在一起大大咧咧習慣了，兩人也都是想什麼就說什麼毫不遮掩的性子。可這半年棠梨經歷的所有事情，換做是誰都沒有辦法再跟從前一樣天真簡單了吧。
西鎮確實無趣，但這無趣的小鎮自己只會短暫停留幾天，而棠梨卻要在這裏待上很久，別無選擇。這樣想着，魏大川猛吸了兩下鼻子想要掩飾自己臉上的愧意和難過。
“對不起。”魏大川打完又刪除重新編輯，這三個字橫在他和棠梨之間，太生分了。
“不如棠姐帶我感受一下互聯網科技沒有push到的風土人情。”魏大川接了個賤兮兮的表情包說，“求打臉。”
“臉皮太厚，打了手疼。”
棠梨笑，單看聊天對話框上方對方正在輸入時長，棠梨已經能想到這幾句故作輕鬆的玩笑話有多爲難魏大川了。
玩笑歸玩笑，魏大川“千里迢迢”地來，她還是不能真的把他丟給許家兄妹倆，自己完全做個甩手掌櫃的。
“你們在哪兒，喫完等我。”
棠梨問完，魏大川又甩來一張照片，不大的早攤點，幾張桌子坐的滿滿當當當，隔着最邊上支起的高高的蒸籠，隱約能看清一條鋪着青磚的小道。
棠梨放大照片努力辨認着這家早攤點所在街道，甚至懶得去回魏大川一句“你覺得我是智能機器可以識圖認路？”
還沒想起來這條街是在哪裏，許垣玖就發了個位置定位過來。
靠譜程度，當下立見。
說起來，許垣玖坐魏大川對面看他對着手機屏幕一陣嗤笑一陣愣神的心裏早就暗有一絲不爽了。
因爲太清楚屏幕的另一邊是誰，所以無法假裝忽視。說到底，再怎麼看上去高冷不食人間的人最後也會敗給感情裏該死的佔有慾。
原本熱鬧的早餐攤已經收的差不多了，老闆一家自顧自來回忙忙碌碌地清洗整理着廚具。
棠梨趕來的時候，身邊還多了一道身影，不用仔細去看，光聽對方歡快到恨不得跳躍起來的腳步聲，許垣玖就能猜到這個人是羅燦。
羅燦一出現，原本安靜下來的早餐攤又再次熱鬧起來，羅燦這個人，走到哪兒都能一個人搭起一班戲臺。
“這位就是大川吧。”
羅燦自來熟地坐到魏大川旁邊，魏大川對這份突如其來的盛情也不意外，兩人很快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聊了起來，看上去倒是很有一見如故相見恨晚的知己難逢感。
“然後就跟着你來了？”許垣玖雙手抱胸歪着腦袋略帶打趣地看了眼羅燦。
“嗯。”棠梨點頭。
“大川兄難得來一趟西鎮，我們幾個‘地主’必須得好好招待。”羅燦握着魏大川的手浮誇地上下晃動，“就去‘唐宮’怎麼樣，我請客。”
唐宮？棠梨扭頭看許垣玖。
許垣玖挑了下眉。
“‘唐宮’是西鎮去年開的最大的一家□□，三層建築，一樓電玩，二樓餐飲，三樓ktv，很多年輕人喜歡的休閒娛樂項目那裏差不多都有。”
不等許垣玖解釋，許佳琪先是湊到棠梨耳邊神祕兮兮地揭曉了答案。
“之前怎麼沒聽你們說過？”
“我哥不喜歡。”許佳琪快速瞥了眼許垣玖又補充說，“而且‘唐宮’其實離西鎮有點遠，離市區倒是更近一些。”
棠梨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種需要花錢買快樂的地方，許垣玖確實不喜歡也不需要。
“要不我們……”棠梨一句話沒說完，“換個地方”幾個字就被許垣玖突然打斷壓了回去。
“可以。”許垣玖說，“今天就去‘唐宮’。”
“不用。”棠梨一激動，雙手完全沒有任何思考地上去握住了許垣玖的手臂。
錢對許垣玖有多重要，棠梨比任何人都懂。她不想也不願看到他的辛苦被這樣輕易浪費。
“正好這個週末有時間，一會兒叫上雲蘇，她也想去很久了。”許垣玖對着羅燦說話，但語氣更像是對棠梨的寬慰，“請客就不用你積極了，今天算我的，謝謝這段時間大川對佳琪的照顧。”
一切話術安排，得體又妥當。
棠梨不再嘗試否定什麼，既然許垣玖做了決定，那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許垣玖讓棠梨帶佳琪先去雲蘇家等他們，一小時後，兩輛摩托車便停在了網吧門口。
許垣玖和羅燦摘下頭盔跨坐在車上，魏大川擡腿從羅燦摩托車後座下來靠着摩托大口喘氣，剛纔的車速震得他有些頭暈，他不會騎也沒有坐過摩托，省城交通發達遍地都是四個輪子跑的車，很少見摩托車這樣在街上飛馳的。
“等着我。”雲蘇見他們停下衝摩托車前的兩個人揚了下眉轉身離開，接着很快便從網吧旁邊小衚衕裏推出一輛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大的黑色摩托。“誰坐？”雲蘇直接擡腿跨上去衝着地上站着的三個人問。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棠梨第一次見雲蘇這麼帥氣的樣子，很難不令人着迷。
棠梨幾乎是在雲蘇話音落地的同時走到她身邊的。
“那就麻煩雲哥了。”棠梨笑着摟住雲蘇的腰坐上摩托。
因爲剛剛有了不太美好的體驗，魏大川有些爲難地在羅燦和許垣玖之間徘徊抉擇。論氣場，他和羅燦在一起更舒服，但論車技，明顯他沒辦法再信任這個朋友了。
猶豫再三，魏大川最終還是帶着一言難盡的表情拍了拍羅燦的肩膀與他告別，最後選擇拆散許家兄妹倆坐到了許垣玖的身後。
冬天的風在耳邊呼嘯而過。摩托車很快便開出了西鎮最外環的一條街。
三輛摩托像是商量好了一樣依次交替向前超越對方，沒有誰一直在前也沒有誰一直在後追逐，騎到開心的時候，羅燦甚至會忍不住對着前面長長的看不到盡頭似的公路大吼一聲。
這種鳥兒從籠中掙脫一般突然釋放的自由，真實的令人有些不敢相信。
棠梨摟緊雲蘇的腰，將頭扭向一邊看着不斷往後退但又不停有新的水域注入的河流慢慢閉上眼睛，許久沒有這樣什麼都不去想只要不管不顧一切往前衝的感覺了。
見雲蘇的車子從旁邊開過，魏大川湊到許垣玖耳邊問了句：“你是不是喜歡棠梨啊？！”
許垣玖沒有回答，但後背很自然地僵了一下。這句話聽着似曾相識，當初他好像也這樣問過棠梨“你是不是喜歡魏大川？”
只是現在他才明白，其實喜不喜歡是不用回答的，我們在做的一切就是答案。
雖然沒有等到許垣玖的回答，但魏大川已經心裏瞭然一切地笑了。
如果命運註定我們終有一日要分別，那希望我不在你身邊的日子裏，會有另外一個人替我好好照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