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的建築很奇怪。

    一層樓並不像是以前一樣的一戶一戶人家排列整齊,而是往往一條走廊上,開設着不少店鋪。

    而且走過走廊,拐了個彎兒,就又出現了一條走廊。

    指不定這就到了另外一棟樓。

    而且門上的門牌號,也有些掛着,有些不掛,總之十分複雜。

    江洲上輩子是兩千年後纔來的港城,那會兒九龍城寨都已經拆掉了,因此壓根不知道這裏面這些彎彎繞繞。

    這一次,要不是濱哥,他一個本地口音的人過來找人,絕對夠嗆。

    莫約走了半個多小時,濱哥操着一口粵語,邊走邊問。

    他手裏拿着的煙,剛好是江洲給他的,這會兒也已經散了不少。

    終於,在一個阿婆接過煙,猛地吸了幾口後,慢悠悠的開了口。

    “你說的是月香啊?從這裏過去拐個彎就到啦!她兒子前些天才回來,聽說準備找工作,上了名牌大學,要請客喫飯呢!”

    阿婆在這裏生活了好些年頭,也是從內地過來的。

    因此早些年過來的內陸人她都熟悉。

    終於打聽到,兩人顯然一起鬆了口氣。

    濱哥又笑着遞了一支菸過去,這才和阿婆道了別。

    “你自己去吧,我在門口等你,出來喊我一聲就行。”

    走過拐角處,濱哥忽然露出了一個曖昧的笑容,對着江洲聳了聳肩,大金牙在一旁紅燈區照射的燈光下閃閃發光。

    江洲頓了頓,側頭瞄了一眼。

    好傢伙。

    海鮮市場。

    “便宜也有好貨!你想唔想試一試呀?”

    一個長頭髮的女孩兒走出來,挽住了濱哥的胳膊,聲音又甜又膩。

    江洲側開頭,沒搭腔,拍了拍濱哥的肩膀,而後轉身朝着門牌上掛着27的門前走去。

    “篤篤……”

    江洲敲了敲門。

    沒一會兒就聽見裏面傳來腳步聲。

    薄薄的門板,甚至連拖鞋踢踏的聲音都能聽見。

    這會兒已經快十點了,然而走廊上到處都是高聲交談的聲音。

    賭博,嫖娼,笑鬧打罵,應有盡有。

    “誰呀?”

    一個女聲傳來,聽着年紀有些大了,說的是粵語,卻有一種奇異的溫婉之感。

    門被拉開一條縫,露出門內一雙略微警惕的眼睛。

    江洲往後退了一步,好叫門內的人能夠瞧清楚自己。

    “是趙月香阿婆嗎?”

    江洲笑着開口,一字一句道:“是鄭忠光讓我來的。”

    鄭忠光。

    這三個字眼,落入趙月香耳朵裏的時候,叫她愣了愣。

    彷彿都是好遙遠的事情了。

    她恍惚了片刻,卻仍舊沒開門,眼神之中仍舊有些警惕。

    畢竟,生活在這個地方這麼多年,被騙過,打過,甚至威脅索要保護費。

    她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保護自己,保護孩子。

    江洲也不着急,他伸出手,在口袋裏摸出了一封信,遞了過去。

    “這是鄭大爺叫我帶來給您的,您瞧瞧。”

    趙月香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顫抖着伸出手,接過了那封信。

    信是鄭忠光很早就寫好的。

    這個年紀的人,大多含蓄,一些溫軟情思,呢喃話語,全都寫在這潦草一張紙上。

    原本想要過來的時候親自帶給她,卻未曾想以這種方式傳遞到她的手裏。

    趙月香只一眼,就看出了這信件的字跡。

    力透字背,熟悉且真誠。

    叫她一剎那模糊了眼。

    良久,趙月香打開門,道:“你趕緊進來吧。”

    江洲走進去,才發現屋子裏還站着兩個人。

    這裏,與其說是屋子,實際上更像是一間倉庫。

    是真的很小。

    到處密密麻麻的堆滿了雜物,沒有衛生間,只有一個狹小的廚房,地上還放着不少痰盂罐子。

    屋子裏泛着一股子微妙的潮溼和悶臭的味道。

    地面上的板凳上,坐着一個女孩兒,穿着暴露,叼着狹長的女士香菸,正斜斜的朝着自己看了一眼。

    “內陸仔?”

    她的聲音有些軟綿,帶着一種很奇怪的媚,瞧人的時候,眼珠子會勾魂似的,眼線斜飛,紅脣嫵媚。

    但是。

    江洲對上了她的眼神,卻發現這其實是一張很清純的臉。

    小小的身體裏,裝着一個想要裝成熟的靈魂。

    他笑了笑,露出禮貌的微笑,點點頭。

    “我叫江洲。”

    坐在板凳上的女孩兒叫做鄭秀,她給自己取了個藝名,叫做鄭文秀。

    和大明星鄭秀文就相差一個字。

    如今的港城娛樂圈,欣欣向榮,她也是夢想着成爲光鮮亮麗廣告牌上的一個女生罷了。

    聽見江洲的話,鄭文秀多看了他一眼,旋即也轉過身去,繼續抽菸。

    而屋子裏另外一個人,西裝領帶,瞧着三十出頭的年紀,但是頭髮卻已經白了不少。

    五官看起來也乾瘦滄桑。

    這人叫做鄭衡,正是鄭忠光的大兒子。

    鄭忠光實際上二十歲出頭就結婚了,不過那是家裏的包辦婚姻,又恰逢打戰,他壓根連女孩兒的面都沒見過,兩人就分開了。

    後來他上了戰場,乾脆將私人問題拋諸腦後,再遇見趙月香的時候,已經是三十多歲了。

    因此鄭衡和鄭秀年紀不大,尤其是鄭秀,當年來港城還是抱在手裏,算算年紀,甚至比江洲還小兩歲。

    鄭衡盯着江洲,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警惕問道:“你從內陸來的?”

    江洲點點頭,道:“是鄭忠光大爺讓我來的。”

    他開門見山,直接言明瞭情況,“他時日無多了,想在臨終前見你們一面。”

    趙月香剛剛端了一杯茶出來,聽見江洲的話,手裏的茶杯“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

    她瞪大眼,往後退了兩步,看着江洲一臉不敢置信。

    “你,你說什麼?”

    趙月香聲音顫抖,隱約帶了哭腔,“老鄭,老鄭他怎麼了?”

    江洲將事情大致說了一遍。

    話音落定,屋內所有人都沉默了。

    鄭衡離開鄭忠光身邊的時候,他剛好十歲,年少的事情都有印象。

    他僵在原地,緩了好半晌纔算是緩過神來。

    沉默良久,他走過來,站在江洲的面前,聲音沙啞開口道:“能給我一支菸嗎?”

    江洲抽出一支菸,遞了過去,後者接過去,點燃,吸了兩口,忽然劇烈咳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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