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裴玉咯吱咯吱咬碎了最後一顆松子糖時,陳玄德才慢悠悠地從正殿中退出,與穿着銀藍蟒袍的高振並肩行至皇極殿門口。

    “督主,此次錦衣衛和西廠聯手辦案,還請多多關照啊。”陳玄德停下腳步,笑眯眯地看着對面的高振。

    高振今年年過五旬,鬢染霜白。

    他身形高大挺拔,面白無鬚,臉上總掛着溫和無害的笑容,像是一名慈祥老者。

    但是在場的人都清楚,他狠辣起來有多麼殘酷。

    “陳大人說笑了,互相關照、互相關照。”高振老狐狸也跟着笑了笑,微微眯縫起來的眼睛卻不經意掠過站在旁邊的裴玉身上。

    這個年輕人頗得靈武帝信任和寵愛,提任的速度更是前所未有的快,年僅十九便已經位列三品大員之列,假以時日,只怕又會是西廠勁敵。

    裴玉的盛寵,讓高振感受到了小小的威脅。

    “督主。”裴玉像是沒察覺高振的審視,微微俯身行禮。

    “裴大人客氣了。”高振收回視線,笑道,“天兒也不早了,咱家就先走了。”

    旁邊的太監見狀,立刻撐傘迎了上來,另有兩名太監上前攙扶着高振離開。

    陳玄德微笑着目送高振離開後,眼底的笑意才一點點變冷。

    這兩年,西廠的氣焰是越來越囂張了,高振在他面前也敢人模狗樣地拿喬了。

    “總教頭,”裴玉站直了身子,又攏了攏肩頭的大氅,視線隨陳玄德望着高振離開的背影,“咱們要和西廠聯手查這件案子麼?”

    陳玄德收回視線,輕嘆了口氣:“這是陛下的意思,你猜,聖上爲何要讓我們兩方聯手查案?”

    裴玉垂眸:“陛下的心思,屬下猜不出。”

    陳玄德斜睨他一眼,不經意地問:“你這小子倒是個滑頭,陛下提前召你入宮,也是爲了此事麼?”

    裴玉搖搖頭,誠懇道:“此事我也是聽周舍說了才知道,不過陛下未曾細說,屬下也不敢打聽。陛下召屬下入宮,是爲了”

    “停,”陳玄德微微擡手,打斷了裴玉的話,舉步就往宮門外走:“陛下既然祕召你入宮,則事爲機要,不必告知於我。”

    裴玉跟上,垂眸一笑:“總教頭說笑了,陛下讓我明查此案,想來也有敲山震虎之意。更何況您對我有提攜之恩,陳、裴兩家又是世交之誼,即便是陛下祕旨,告訴您總是無妨的。”

    陳玄德聞聽此言,俊臉上露出和煦的笑容:“你父和叔父都曾與我同殿爲臣,照顧你也是我分內之事。”

    河西陳家雖不比潁川裴家名頭響亮,卻也是簪纓世家,底蘊也不差。兩家世代交好,也頗有些情誼,故而裴玉纔會投在錦衣衛門下。

    “總教頭你看這個。”裴玉說着,遞過去兩枚成色不一的銅錢。

    陳玄德藉着宮牆下昏黃的燈光打量了兩眼,這兩枚銅錢都是天聖通寶,因爲新舊不一,故而輕重不同。

    他又掂了掂,便察覺出不妥來。

    雖然兩枚銅錢新舊不同,但是新錢的重量卻比磨損不少的舊錢還輕了幾分,這點兒重量常人察覺不出,但是落在他們習武之人手上,略上點兒心便能第一時間發現。

    “這新錢的成色不對,上頭的字跡粗糙了些,錢幣周圍還有沒磨平的毛刺,不像官造”陳玄德用拇指摩挲着兩枚銅錢,轉頭看着裴玉。

    裴玉輕聲道:“此物乃是民間私鑄的銅錢,近些時日卻暗中在市井流傳使用。下面有人發現了,準備去報官,誰知他頭天去了衙門報案,晚上就被人發現淹死在井裏。”

    “竟有此事?”陳玄德輕輕挑眉。

    裴玉頷首:“死的那人是忠親王府長史之孫,此事恰巧被西廠密探得知,便祕報陛下。陛下擔心此事與皇室宗親有關,故命我光明正大地調查,若能震懾某些人收手正好,以便維護天家顏面。畢竟死了個長史孫子的事,到底瞞不住天下人的耳目。”

    陳玄德舒了口氣,裴玉這番話倒能解釋清楚,爲什麼聖上要召他入宮了。

    怕是在召來裴玉之後,纔出現三皇子中毒的事件,這不過是個巧合罷了。

    他思忖片刻,拍了拍裴玉的肩:“放手去查,我撥儀鸞司的一百好手隨你調用。”

    錦衣衛下轄兩司,儀鸞司和鎮撫司。

    儀鸞司在本朝開朝之時,更多的職責在於充當皇帝儀仗。發展到如今,儀鸞司的職責已經變爲充當天子耳目,專司巡查緝捕朝廷重臣、宗室親貴之職。

    鎮撫司則專管日常訓練和詔獄的拷掠刑訊。

    儀鸞司共六百餘人,鎮撫司則有上千人,共同組成了錦衣衛這個上至皇親貴族下至黎民百姓都談之色變的龐大機構。

    “多謝總教頭。”裴玉立刻拱手行禮。

    陳玄德走到宮門口,登上自己的駿馬,勒住繮繩,居高臨下地看着裴玉,“過兩天是寒食節,百官休沐,你來家裏坐坐,我讓你嫂子備好宴席。”

    裴玉一笑:“屬下必然登門叨擾。”

    “記得帶罈好酒來,你嫂子管得嚴,不讓我多飲酒,不過在外人面前,她卻是不管的。”陳玄德哈哈一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一提繮繩,身下駿馬立刻急奔入雨幕中。

    看着陳玄德的背影消失在大雨中,裴玉漫不經心地把玩着掌心的兩枚銅錢。

    四人擡的青衣暖轎和跟在暖轎後面的錦衣衛安靜地停在他身邊。

    裴玉回頭瞟了一眼宮門內的承天門,一排串紅色的燈籠垂下,照着宮門一側那抹影影綽綽的黑色人影越發欣長孤寂。

    他攏了攏肩頭水潑不進的大氅,提起衣襬鑽入暖轎,將仍舊溫暖的手爐捧在掌心,淡淡吩咐:“回府。”

    很快,暖轎便被人擡起,穩穩地融入暗色的夜幕中。

    裴玉的父親原本在朝廷爲官,後來因身體欠佳便辭官返回潁川,倒是裴家留在京城的宅邸還一直在,如今便宜了裴玉,一人獨居這棟五進的大宅邸。

    轎輦雖穩當,但是也免不了有微微的晃盪。且這小轎外面看着不大,裏頭的空間卻頗爲寬敞。

    裴玉懶洋洋地靠着身邊的軟枕,將雙腳擱在轎前的圓墩上,用手支着額頭,微微闔上眼閉目養神。

    嘈雜的雨夜,他卻連轎伕的腳步和呼吸聲都聽得清清楚楚。

    裴府位於朱雀大街,乘坐轎輦去皇城僅需一炷香的時間。

    就在裴玉昏昏欲睡時,就感覺轎輦已經停了下來,只是依舊被轎伕扛在肩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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