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聖之盛,莫過盛京。

    盛京昳靡,莫過北里。

    北里周圍交錯勾連的衚衕,便是京城裏最大的銷金窟所在。

    這裏不獨有京中最大的賭坊、官家的教坊司,還有那藏在小衚衕裏的花樓勾欄,是城中達官顯貴、文人墨客最愛的去處。

    爲了招攬尋歡恩客,妓坊勾欄花招頻出,今日來個清倌選婿,明日舉行花魁選美,後日再來一場琴棋書畫會友,可謂雅俗共賞,與民同樂了。

    這些衚衕裏,頗有名氣的勾欄便有數十家,什麼怡春院、會豔樓、綠音閣讓人目不暇接。

    不過最爲有名的,當屬朝廷官辦的教坊司。

    這裏頭的妓子,大都是犯官的妻女姊妹,從前也是錦衣玉食、嬌生慣養的夫人小姐,或許頭上還曾頂着封誥。

    她們就像是纏繞在大樹枝幹上的凌霄花,得意時佔盡春風,當依靠的大樹傾倒時,卻也被千萬人踩於腳下,零落成泥。

    然而這樣的經歷,卻讓她們每個人身上都揹負着一種悽然的美感,更加吸引那些朝廷重臣前來尋歡買樂。

    看着那些曾經尊貴無比的女人被他們肆意玩弄,倚門賣笑,這讓他們的心中升起了一股奇異的滿足感。

    清晨時分,外頭的晨霧還未散盡,便有恩客匆匆爬下了軟香玉枕的妓子溫牀,匆忙換上自己的便服下樓。

    牀上的女人只用綠色錦被遮掩雪脯,卻露出大半白皙柔滑的香肩。她慵懶地睜開惺忪睡眼,看着眼前急着離開的男人,掩脣打了個呵欠嬌聲挽留:“錢千總,您別急着走啊。”

    錢三思捏了捏女人豐腴的臉頰,輕佻一笑:“小月乖,爺下次再來疼你。”

    小月目送着男人離開,聽着腳步聲已經下樓了,這才擡起手腕打量着男人送給她的碧玉手鐲,不屑地對着地板啐了一口:“呸,什麼窮酸玩意兒,一隻假鐲子就想打發老孃。”

    教坊司裏除了犯官家眷,也有小月這樣由教坊司採買的年輕女子,教會她們琴棋書畫後在這裏接客營生。

    “這鐲子可不是假貨,而是貨真價實的翡翠玉鐲,至少值五十兩白銀。”一個清冷好聽的聲音突然從半掩的窗戶外頭傳進來。

    小月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扯過被子遮住自己的身體,想了想又偷偷地把帶着鐲子的手往身後藏了藏。

    下一秒,窗戶被人從外面推開,跳進一名穿着白色錦袍的俊美青年。

    見到來人,小月的眼睛都亮了。

    她十五歲便在教坊司接客,四年來見過的男人千千萬萬,自然也不乏文人雅客,青年俊傑。

    但細數她所見到的人中,卻無一人比得上眼前青年的風華無雙。

    此刻,她總算知道那些恩客時時掛在嘴邊的“美人只應畫中見”“普天壤其無儷,曠千載而特生”“郎豔獨絕、世無其二”詩詞描摹的究竟是怎樣一張美得驚心動魄的面容。

    不過她私心看來,這些詞藻雖華麗,在眼前好看得不像人類的青年面前卻也顯得蒼白無力。

    在這樣乾淨如雪的公子面前,被他暗色墨瞳注視着,小月早已被無數人糟蹋得無謂的心底陡然升起一種莫名的羞恥感。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皎月旁的烏雲,被月亮清透的光芒一照,便越發地灰敗不堪起來。

    小月瞬間漲紅了臉,尷尬地低頭將被子扯過來遮住自己的身體,語氣忐忑:“這位公子,您”

    “不必害怕,我只是借道罷了。”裴玉見那小花娘可憐兮兮地蜷縮在牀腳,淡淡道,“錢三思雖然沒錢,但是他有個好妻子,你手腕上那鐲子,可是他夫人的陪嫁之物。”

    “啊,我”小丫頭不知眼前的青年爲什麼要告訴她這個,但是見他雖然清冷卻並不兇惡,膽子遂大了幾分,“多謝公子相告。”

    她之前見鐲子成色好,水頭清,還當錢三思那個窮酸拿着假鐲子來糊弄她,誰料這竟是個真寶貝。

    裴玉拉開房間門正要出去,忽然又回頭詢問:“那錢三思何時來的?”

    小月小聲告訴他:“昨天午時,咱們這兒一開門就來了。”

    裴玉輕輕地磨了磨後槽牙,眼底掠過一絲冷意。

    不等小月叫住他,他便出了這脂香膩人的房間,一甩袖,以內力關上房門。

    教坊司這棟高樓一共三層,一樓是大廳,二樓便是花娘們各自的春閨,分爲東樓西樓兩部分。東樓住的是清倌人,西樓住的是紅倌人。

    當然,在東樓住的花娘,最終還是會搬至西樓,她們等的,只是一個足以買斷自己清白人生的出價。

    行走在已經被人踩得反光的木板子走廊上,裴玉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被纏綿悱惻的脂粉香味包裹着,眉頭緊蹙,眼底也透出些許的不悅來。

    清晨時分,樓子裏除了大廳裏負責灑掃清潔的雜役,還有端着熱水伺候花娘和恩客的小丫頭們樓上樓下的小跑着。

    安靜,卻也忙碌。

    她們見到面無表情從身邊走過的裴玉,還當這是昨晚留下來過夜的恩客,忙不迭地彎腰問好,一路上睜大了眼睛,不住地打量着這位過分好看的青年。

    裴玉目不斜視地穿過狹長走廊,鼻翼間突然嗅到了一股不同於庸脂俗粉的清冷幽香。

    他輕輕地吸了吸鼻子,確認了這股冷淡幽香的存在後,一拐彎便踏上了去往三樓的樓梯。

    “誒,這位客人,上頭是不許去的”一名端着托盤的小丫頭見裴玉要上樓,連忙緊走幾步上前阻攔。

    待她看清楚了來人的長相後,秀雅的臉突然一紅,聲音也不由自主地降低了許多:“樓上是我們兩位紅牌娘子的房間,尋常人不得擅入。”

    教坊司的紅牌娘子裴玉倒是有所耳聞,一是前朝禮部尚書次女,花名碧姮娘子,清雅娟秀如蘭如菊,一名是從民間採買的舞姬夕霧娘子,花容月貌豔壓桃李。

    裴玉掃了一眼小侍手上的托盤,上面擺着兩副碗筷,一鉢碧玉粳米粥,並四五碟開胃小菜和點心。

    他淡淡地問:“這兩人的房中都有客人嗎?”

    小侍輕輕地搖搖頭:“夕霧姑娘昨夜被請出去了,至今未歸。只有碧姮娘子房中有人。”

    “那人是不是年紀在二十歲出頭,長得人模狗樣,行事像個娘娘腔?”裴玉又問。

    小侍聽了裴玉的話,有些想笑又忍住了:“那位客人的確、的確有些溫柔。”

    那位公子是一位技藝卓絕的調香師,對待她們這樣的人也溫文爾雅,彬彬有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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