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建軍如往常一樣，推開了老太太的門。
然後整個人一怔。
房間裏空蕩蕩的，安靜的有些嚇人。
周建軍臉上的笑容，緩緩僵在了臉上，笑意慢慢撫平，最終拉扯出一個憂傷的弧度來。
哦，忘記了，老太太已經沒了。
可怕的生活慣性啊。
他放慢了腳步，緩緩走進房間，回頭，把門關上。
老太太最喜歡坐的搖椅，旁邊擺着一個爐子，上面還放着幾顆早已經涼透了的烤栗子。
爐子裏的炭火，已經熄滅了。
周建軍拿着爐條捅咕了幾下，沒有半點火星。
他彷彿沒看着一樣。
坐在老太太的位置，周建軍靠在椅子背上，讓搖椅緩緩的搖動起來。
從懷裏掏出一根菸來，點燃。
他是不抽菸的，身上帶着的煙，從來沒點燃過。
但，今天，火柴擦出明亮的火星。
他的手，有些抖，對了幾次，才把煙給點着。
周建軍用力吸了一口氣，一根菸肉眼可見，燃盡了半根。
苦澀辛辣的煙氣，直接衝進了肺裏。
周建軍沒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眼淚鼻涕，一起涌了出來。
房間裏傳出悠長壓抑的痛哭聲。
良久，煙燃盡了，周建軍擦乾了眼淚。
“呸，這煙，太他媽嗆了。”
嫌棄的把菸屁股摔在地上，用力的踩了兩腳。
眼底的憂傷，揮之不去。
“唉……”
長長一聲嘆息，周建軍出了門，把門鎖落上。
恐怕，一段時間，這個門都不會再開了。
老太太走的第三天，周建軍纔打開老何主任給自己的信。
“大孫賊，現在肯定哭的不行了啪。
哈哈哈，小猴崽子，奶奶玩夠了，要走啦。
你是個好孩子，曉麗也是好孩子。
你們都很好。
奶奶我啊，這輩子，總覺得命苦。
太苦了啊。
可是最近吶，奶奶總是做夢笑醒。
醒了就睡不着，你長大啦，那麼能幹，奶奶也不用操心什麼了。
好好的，把孩子養大。
老太太這麼大年紀了，也該走了，都別哭，要笑。
奶奶我就喜歡聽一家人在一起笑。
我走了，家裏的房子就留給你吧。
知道你能耐，也看不上，多少算個念想。
在我那屋牀底下，第三塊磚頭裏頭，有一個盒子。
裏面藏了些糧票，奶奶怕你花錢大手大腳的，以後萬一遇到什麼困難，也能應應急。
就這麼些吧。
好好過日子，別欺負曉麗，好孩子跟好孩子，就該好好的在一起。
奶奶對你還是很放心的。”
周建軍平靜的把信看完，交給了於曉麗。
於曉麗看過之後，哭的梨花帶雨的。
周建軍看不得這場面，抱着哄了好一會兒。
“老太太自己都說了，喜歡看咱們笑，你就別哭了。”
“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剛剛還去她老人家房裏去哭去了。”
“額……你聽到了？”
於曉麗抹乾了淚，捧着周建軍的臉：“其實挺好的，哭出來就好的，你憋了兩天，我都嚇壞了。
“嗯，都過去了。”
大閨女跟老太太感情是最好的，經常一個人坐在窗戶前發呆。
這樣可不行啊。
周建軍跟於曉麗畢竟是大人，能調節自己的情緒。
小孩子頭一次經歷這種事情，怕要難受一段時間。
“閨女，想什麼呢？”
周建軍走到閨女身後，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周彤彤回過神來，回頭，抱住了周建軍的腰。
“爸爸……”
這一聲，叫的周建軍眼淚差點飈了出來。
“沒事的沒事的，爸爸在呢。”
“爸爸，你之前說，太太去另一個世界等我們了，是真的嗎？”
“嗯，當然。”
“那她一定會過的很幸福吧？”
“肯定啊，她老人家走的心滿意足，到了新的世界，肯定是幸福的。”
小丫頭悶悶的嗯了一聲，趴在父親懷裏，小聲抽泣着。
周建軍重重嘆了口氣。
老太太這一走，整個院子裏過年的氣氛似乎都減弱了很多。
哄了一會閨女，老岳母跟於曉紅，還有於曉光何雨水兩口子，加於明明，都過來了。
老岳母拉着周建軍說了好一會寬慰的話。
“媽，您放心吧，我沒事兒。
這種事情，我看的開。
人都沒了，活着的，只能過好每一天，這樣，老人才能放心。”
老岳母眼睛紅紅的，聞言拍了拍他的手。
“你能想的開就好，得到這個消息，媽也是難過了好一陣子。
中午才一起喫的飯，怎麼到了下午人就不行了。
這也沒病沒災的。”
“誰說不是呢，時候到了，說什麼都沒用。
還勞您跑一趟，我跟曉麗都沒事，您甭跟着擔心了。”
一家人湊在一起，一個不少，說說笑笑，家裏的悲哀氣氛，總算是沖淡了不少。
初五，院子裏的人，纔敢上門來拜年。
畢竟周建軍現在可了不得了，上門來寬慰幾句，這也算是應有之意。
到了初八，周建軍便已經收拾了心情，開始工作了。
活着的人，總要不停的向前走。
那些已經停留在時光某處的人，只需要偶爾回頭，看看就行。
初八早上，一輛軍用吉普車，停在了衚衕口，引得衆人頻頻回頭。
周建軍早就得到了冉秋葉的電話，知道今兒會有車來接，夾着包，往外走。
許大茂正端着一盆水，往外潑。
見到周建軍過來，趕忙把盆丟下。
“老周，你沒事吧？”
周建軍有些莫名其妙：“沒啊，挺好的。怎麼了？”
“好就成，哥們不是怕你傷心過度嗎？
嘿，這老太太生前不待見我，這一下子在院子裏看不着了，這心裏還空落落的。
你說我這是不是賤？”
周建軍被逗笑了，在他胸前拍了一下：“有心了，我沒事兒。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哪天你沒了，我也會傷心兩天的。”
許大茂看着周建軍離開，愣了半天，陡然反應過來。
“嘿，老周，你這可不對啊，剛過完年，就跟那咒我啊你，跟你急啊！”
周建軍背對着他揮了揮手。
許大茂呸呸了幾聲，張牙舞爪的揮舞了一陣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