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蟄伏在遺蹟中的惡魔,那些怪異的噬腦之蟲恐怕也因爲這浩大的風暴而甦醒活躍。
它們現在還是野獸,還沒有智慧,但倘若他們得到了自己等人的肉體,得到了足夠聰慧的大腦……
甚至,它們順着自己用藍色鑰匙打開的門,離開了遺蹟,來到了這片廣袤的海洋……
【莫林,我這裏還有一份水下呼吸藥劑,我將它交給你,你找準時機,嘗試回港口找救兵,讓子爵大人他們過來救我們出去——這裏的祕密絕對不能讓太多人知曉,尤其是遺蹟中可能存在的惡魔……我們絕對不能讓它們被釋放出來!】
【隊長……還是你出去吧,我也不謙虛,咱們所有人中的確是我最會游泳,但我記得你的孩子馬上就要……】
【莫林,我相信你不會拋下我們,而如果想要找來援軍,只有你纔有最大的可能從暴風雨中倖存——至於我的孩子,你不覺得,保證這裏的祕密不被泄露,也是一種守護嗎?】
【……我絕對不會辜負您的信任!】
【嗯。】
男人在昏暗的燈火中逐漸陷入沉思,他不知道應該如何選擇,以他的見識,他只知道土著的聖地可能是一個迷宮雛形,而迷宮內部有着吞噬人腦的兇惡寄生蟲——這並不奇怪,甚至在整個世界中都不算是少見。
問題在於,他應該怎麼選擇?有着藍色的鑰匙卡,他們的確可以嘗試通過水下通道冒險進入迷宮內部,但如此一來,倘若他們被內部的寄生蟲喫掉,他們知曉的祕密通道就會被發現。
惡魔一般的寄生蟲,就可以從他們打開的門戶中離開。
那個時候,就是他們將惡魔釋放出來了。
就像是那些不知不覺地探索迷宮,就將災禍帶給家鄉的冒險者。
【有人在我腦子裏說話?!是誰?!是誰!!】
【這個地方有鬼,有鬼啊!它要把我們都吃了!全部都喫掉……但是爲什麼,我爲什麼感覺並不討厭,這種感覺好像不是被喫掉,而是融爲一體……嘻嘻,哈哈哈哈!!】
【清醒一點,莎爾!守住心神!這是怪物在用靈能侵蝕你的心靈,它力量很虛弱,只要振奮一點……該死,陷入癲狂了嗎?!】
【隊長,殺了他們吧,這些人已經瘋了……而且,我們真的沒有食物了……】
地底深處,彷彿傳來了奇怪的響聲,彷彿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在反覆撞擊着巖壁,以一模一樣的節奏規律地撞擊着,令大地搖晃。
而隨着這震盪,一陣陣靈能波動擴散,令所有人都陷入癲狂。
在混亂中,在飢餓中,在瘋狂中,在互相提防的恐懼中,所有人開始拔劍相對,白之民男子示意一位個頭比較矮的年輕男子離開,然後一個人擋在了腔室的狹隘通道口。
直到現在,白之民男人還有着機會,他還是能單獨逃走,打開水下的通道,前往遺蹟內部,冒險活着。
這個選擇,可能爲自己的家,爲自己的妻子與孩子帶來災禍;但也有可能倖存,與自己的家人度過幸福快樂的一生。
選擇‘希望與生存’的延續。
還是,選擇‘絕望與必然’的死去?
死在這個狹隘,褻瀆,又充滿着陰森氣氛的海下腔室?
他必須要做出抉擇。
【無論如何,我都不能打開那扇門。即便我們能倖存,但倘若讓那種寄生蟲被釋放出來,造成的災難之大,絕非哈里森港能夠承受……至少伊芙琳和伊恩不可能倖免】
舉起劍,面對昔日的同袍,他心中甚至有些解脫地想:【請原諒我的自私吧,我不能帶着戰友活下來,但我得做點什麼……即便是伊恩還沒有出生,我也得爲他做一個榜樣……】
【最少,即便是死,我也得作爲一個會令孩子感到驕傲的,充滿榮耀的父親死去】
【伊芙琳……伊恩……我……】
【我愛你們】
他再也沒有時間去思考。
因爲已經瘋狂的護衛隊成員衝了上來。
他們雙目通紅,神情癲狂,口中流淌着飢餓的涎水,噴吐出腥臭又熾熱的氣息。
噬腦蟲的靈能並沒有強大到可以越過重重土石控制他們的思維,但恐懼,絕望與飢餓摧毀了他們的理智。
所以失去了自我。
而男人只能挺直腰板,他舉起劍。
緊接着,他揮劍。
劍光之中,幻象消散了。
與之同時,純粹的白色生命源質霧氣也同樣消散。
白霧主教向後退了一步,示意自己已經淨化完成。
一切病菌,一切遺毒,乃至於那些腐敗的臭味,全部都消散一空。
但記憶卻不會。
隔着十四年的時光,白之民少年沉默地注視着歷史另一端發生過的那些事情,曾經出現過的那些思想。
莫林最後還是沒有帶着救援回來,但誰又能怪他呢?那個年輕的小夥子可能已經死在了南海大風暴的餘波中,懷光信徒不能說絕對不會撒謊,但至少他那個時候的確沒有說出一絲一毫的謊言。
“父親……”
少年低聲自語,然後露出微笑:“我已經知道了。我知道你做出的那些選擇,那些掙扎與思考,以及最後的釋然和覺悟。”
“我很爲你感到驕傲。”
“謝謝你。”
——我也愛你們。
如若不是埃內斯托的堅持,恐怕蟲巢的覺醒會比現在早上十幾年吧,那樣的話,一切歷史都被改變了。
此刻,伊恩不僅有些明悟——他的靈能不僅僅能看見未來,亦能看見過去……那些無人知曉的可能性,那些已經被遺忘在天地間的遺落歷史。
未來,是還未來得及作出的選擇。
歷史,是已經被作出,但是卻被遺忘的選擇。
他的靈能,就是去看這些‘不可能有人知道’的事情。
沙沙。
伊恩利用土著留下的那些皮革和金屬揉搓成繩,將所有屍骨收斂好,少年將他們全部都揹負在身上。
“走吧。”
他神色如常地說道,緊接着朝着這個腔室出口走去。
經過銀色芯片的掃描和預知視界的透視,他已經知曉,此地應該就是距離奧戴爾礁很近的一片無名礁羣,礁羣內部有一個蜿蜒深入大海最底層的洞口,騰瀾巨鰻當年應該就是土著用來看守聖地大門的‘看門狗’,難怪就算是已經寄生蟲化,那些昔日還是附腦的生物也不會對它們造成多大傷害。
但這些都已經過去。
白髮少年帶領隊伍走向這個古老遺蹟的出口,步履堅定。
——無論是龍還是蟲,是一個狂人的執念亦或是蟲巢仰望星空的願望。
——是世代犧牲的獻祭,亦或是一個男人爲了自己家人安危的堅守。
紅杉基地自古至今橫跨一千六百年的糾葛,牽扯近百代人的紛爭與仇怨,終於於今日徹底告一段落。
一切昔日的陰影都已經被擊碎,一切過往的因緣都以死作爲結尾。
光芒出現在衆人的身前,出口已經近在眼前。
是時候走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