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沒想到,這就是噩夢的開端】
【原來……】
【我的研究,用這樣的方法達成了現實】
伊恩的眼前飛馳過男人的一生。
年幼時看着母親辛勤工作,累得腰痠背痛,每天在燭火下看賬本,只是爲了讓他安心讀書,心中奮發而出的愧疚,感激與發奮。
成年時,理解了階級天壘,在學院中步步謹慎,忽視老師和同學的看不起與刁難,放平心態,認真打磨自己的基礎。
離開學院後,得到索林大公的看重,第一次遇到知心尊重自己之人的感恩與喜悅。
然後便是年復一年的學習,研究,實驗,絞盡腦汁地攻克難題,最終得出或是滿意,或是不滿意的成果。
這個男人的一生,自認爲是順風順水的。
他雖然是不被承認的私生子,童年生活艱苦,成長的過程也非常壓抑,但他心中一直都懷有一種莫名的樂觀。
——他的父親沒有把他的存在告訴家族長老,他能活着長大。
——母親艱苦地將其撫養,送去讀書,他以優異的成績回報。
——老師和同學對自己的刁難,惡意與欺騙,也就不過如此,並沒有妨礙他被大公看重。
——甚至就連那些極其複雜,極其困難的研究,他也帶隊攻關搞定,並沒有什麼結果都研究不出來。
他是天才——有人支持,有人幫助,有人看好,一路上申請研究經費都要多少有多少。
這樣的人生,難道不就是順風順水嗎?
他一直都是用這樣樂觀積極的態度看待整個世界。
可是現在……
伊恩從飄蕩的感情中,感應到了一種極端的恐懼與茫然。
【爲什麼大公在和靈知院與飛焰地聯手進行研究?靈知院還好說,飛焰地不是敵人嗎?即便是最近這些年都在研究院的我,都知道大公領的動盪是因爲飛焰地啊】
【爲什麼他們會使用這種手段對待志願者?不是志願者,而是買來的實驗體?可這些人不都是西北那邊的難民嗎……他們也是和我們一樣的人,只是因爲戰爭而背井離鄉啊?!】
【我甚至看見了,和我母親一般大的老婦人也出現在此地……她,她的身體上滿是膿瘡與皰疹……嘔……】
【靈知院那些人說她是自願的,是她得了重病,爲了不妨礙子女,所以自願來到此地,尋找治癒的方法……假如僅僅是如此,我或許還能安心些許】
【可是靈知院的那羣混賬笑着告訴我,這些病毒其實就是他們‘一不小心’遺漏出去的,爲的就是觀察病毒的傳染力和殺傷力在正常的村莊會精準打擊多少歲的人羣】
【他們說,這個病毒可以精準地殺傷五十歲以上,身體開始出現老化的人羣,他們就是一個國家中堅,有經驗也有智慧的集體,如若要發動毫無下限的全方位戰爭,他們將會毫不猶豫地使用這種武器打擊敵人】
【但他們先用在了自己的國民身上……】
【不應該是這樣的……我要去詢問大公,我要搞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大公告訴我,雖然很難接受,但他們都不會平白無故地犧牲。如果不想迎來數千萬人的死亡,那麼現在的犧牲就是必要的】
【靈知院的技術雖然惡毒,但是他們的確通過研究老婦人的情況得到了針對這一病毒的特效藥與疫苗,大公領各大城市中如今正在以各種理由分發下去的藥劑正是這些不斷更新的疫苗】
【他們雖然瘋狂,但歸根結底還是帝國的一員,不可能真的放任這種殺傷性武器擴散到自己的領土上】
【大公告訴我,他知道我是怎樣的人,他知道我是害怕媽媽那樣的人也成爲實驗者之一,成爲受害者之一……我不能否認,我只是害怕我的母親也成爲其中的一員,我對這些死去的實驗者只是感到道義上的不公,我沒有那個勇氣去制止這一切】
【我沒有勇氣去制止一個國家……即便只是一個大公領】
【大公察覺到了這一點,他告訴我,母親如今很安全,也很幸福,她被保護的很好】
【而我如果實在是不願意,也可以從阿瓦克實驗所離開,做自己想要的研究——我的貢獻比我自己想象的要更大,他會在我成爲第二能級後,爲我安排一個男爵領,讓我成爲貴族,安度晚年】
【作爲代價,我終生不能再進行相關研究。我這種急流勇退者本應該被暗中殺死,對技術進行完全的保密,但大公發過誓,他絕不會這樣對任何自己人】
【但是最後,大公用意味深長地對我說】
【他說】
【——亞德伯特,如果你真的覺得不滿,你爲什麼不嘗試去反對,將其取締呢?】
【爲什麼一定要沉默下去,自己退開,假裝看不見這一切?】
【用一個更好的計劃,取代一個大家都覺得錯誤的計劃——如果是你的話,我相信你能辦得到】
【我並不相信我自己】
【但倘若是大公相信我的話,我或許……真的可以?】
此時此刻。
順着一路上幻影大軍讓出的道路,伊恩穿過重重箱庭,最終來到了一片廣袤的平地。
這裏是一座回形的要塞,是索林大公研究員駐守的中央實驗室本體,而在實驗室本體之外,層層疊疊密密麻麻的幻影大軍將其包圍地水泄不通,一層黑色的圓球護盾將實驗室籠罩,阿瓦克子爵就站在實驗室的頂層,作爲本地的領主,他毫無疑問也是中央實驗室的高層。
諸多幻影沉默地與其對峙。
伊恩擡起頭,他看見,在幻影大軍的中央,有着一個身披血冰鎧甲的男人,他手中緊握着寒霜般的大劍,雙瞳猩紅如血,通體散發的死寂氣息與自己如出一轍。
他站在人山人海的幻影中,卻彷彿孤身一人,整個箱庭明明非常明亮,但在他的周身卻彷彿充滿了重疊的陰影。
而他所凝望的,也並不是眼前的要塞實驗室亦或是幻影,更不是阿瓦克子爵,而是自己身前的那一片死寂的黑暗,一條沒有終點的長路。
在伊恩的面前,幻影大軍讓開了一條道路,他們沉默地凝視着第二位亡君,然後在一聲輕響中全部消失不見,變成螢白色的光。
它們化作一道道澎湃的亡魂河流,匯入那個男人的體內。
然後,在他的頭頂,凝聚成了一頂幾近於實質的冠冕,令他的額頭處浮現出一個奇特的菱形印記。
伊恩與男人相隔數十米,名爲亞德伯特的男人回首,他們互相對視。
純青色,帶着些許銀光的霧氣,浮現在預知視界中,令伊恩微微眯起眼睛。
【你爲什麼要來?】
最初的亡君看向伊恩,看向自己的同類。
兩雙猩紅色的眸子對視,明明是對峙一般的場景,他反而先露出了笑容。
雖然是笑,但其實更像是自嘲的笑容:【你不是索林大公領的人,不是阿瓦克領的人,更與這些慘案與死者沒有任何直接關聯……你爲什麼要一路直奔此地?】
【你明明已經拿到了亡君的力量,不是嗎?即便亡魂消散後,這力量就會脫離,但已經得到過的力量的感悟卻不會消失……你是未來的第三能級,甚至更高】
【既然如此,離開便是,爲何要來?】
“我乃尋求真相者。”
伊恩回答,他語氣帶着理所當然:“是你,對吧?解放了阿瓦克實驗室的那些承受了無數痛苦的亡魂,卻意外導致了虛境隕落,形成了緘默深淵,直接亦或是間接導致了近百萬人死亡的阿瓦克領異變發生。”
“不要以爲我是什麼聖人,爲了這些亡魂復仇而來。我的確很憤怒,所以才殺了那些靈知院的畜生,得到了亡君的力量。”
他緩緩說道,凝視着眼前男人的眼睛:“但本質上,我只是想要知道這一切背後的真相,以及每一個最終計劃背後真正的意義。”
“譬如說,昔日之亡君這一計劃……究竟是不是伊奈迦二世當初意圖改造這個世界的諸多‘遺產’之一。”
“僅此而已。”
伊恩的眼神沒有絲毫茫然,縱然是之前直面萬千幻影的大軍,他依舊毫無畏懼,更何況如今只需面對眼前男人一人?
亡君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他的臉龐模糊不清,根本看不清具體的容貌,彷彿有千千萬萬張不同的面孔同時浮現又消散。
但伊恩可以感覺到,對方的神色變得柔和了些許:【你直面內心的渴求,毫無迷茫,並不刻意卓顯自己的道德……但也不刻意去蔑視它,只是認爲它理所當然地存在】
【你是個好人……比我更適合當亡君的好人,倒不如說,命運指引着你來到此地,或許就是爲了讓你成爲真正的亡君】
如此說着,亡君亞德伯特垂下眸光,他的語氣變得森冷:【但正因爲如此,現在,此時此刻】
【你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