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高天之上 >第69章 這一次,我們不會輸! (6600,第一更)
    她是一個平凡無奇的山民女子,誕生在一個不大不小的部落中,有着偶爾爭吵,大體和睦的父母,以及一個老是與她犟嘴,但犟嘴後也會聽話的弟弟。

    她自小在稱不上嚴格也算不上輕鬆的環境長大,學會了家傳的手藝,用蘆葦編繩以及在蘆葦塘中養魚養蝦,認識了周邊幾戶人家的同齡人,一起玩耍,一齊工作,就這樣逐漸長大。

    她在一個有着柔和陽光的午後遇到了自己的丈夫,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秋天,湖畔的森林染上了一層淡黃,倒映着陽光璀璨如金,那雙湛藍色彷彿會說話的眼睛瞬間就讓她停下了手中的割草小鐮,而他也怔然在原地,與那雙淺銀色的眸子的女主人對視,然後羞澀地一笑。

    他們熟悉了起來。他是採藥人的兒子,在冬日封山祭上邀請她跳舞,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而來年的春天,他們便結合成一家,很快就有了一個孩子,孩子繼承了父親藍色的眼睛,明亮又溼潤,經常咯咯笑,可愛極了。

    這是她最幸福的日子,兒子逐漸長大,她肚中又有了一個孩子,丈夫的工作雖然辛苦,但每次採藥回來都會爲祂帶回一盆花,石頭的小屋固然簡陋,但卻溫馨無比,屋後的後院充斥着斑斕的色彩,當她站在後院,諸多花簇擁着她時,被他讚歎爲羣山中最美麗的景色。

    在第二次懷孕的那一天,他們一起在後院的正中央種了一顆五十年蘭,這有着湛藍色花朵的花有着悠長的壽命,但成長速度很慢,從抽根到發芽需要十個月的時間,正好就是孩子出生的時候。

    他告訴她,如果是男孩,那未來孩子們就不缺花去追女孩了。而如果是女孩,當她出嫁時將會有最好最美麗的花冠佩戴,絕對不會遜色任何酋長的女兒分毫。

    她沒有說話,只是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幸福地注視着那顆剛剛種下的五十年蘭,就像是注視着漫長未來後的幸福,滿懷希望。

    但是糧災出現了。緊隨而至的,便是戰爭。

    ——有一羣山民在飛焰地的蠱惑下發起叛亂,我們必須要阻止這些狂徒摧毀我們的家園與傳統,褻瀆我們的信仰與榮耀!

    ——我們要提起刀槍,我們要拉起弓箭,保衛我們的家園,保衛我們的親人!

    這是酋長說的話,原本平和甚至有些憨厚的酋長大聲地怒吼着,聲音在羣山間迴盪,沒有人可以反駁,也沒有人可以拒絕,因爲戰爭不是他們發起,他們只是被動迎戰。

    酋長帶走了許多人,也包括他。

    石頭屋子的後院,五十年蘭緩緩生長着,它在擴展自己的根系,汲取着大地與雨水的養分,而花兒們也隨着時間的流逝紛紛盛開着。

    但她卻彷彿被抽調走了活力,她心中不安,滿是驚疑與惶恐,她逐漸憔悴,但卻強迫自己喫許多東西,這是爲了肚子中的孩子,她感覺味如嚼蠟,但還是強塞入口,吞嚥,宛如機器。

    一個又一個壞消息傳來,他們所在的一方節節敗退,很多人都死了,絕大部分部落都被獨立山民一方拉攏亦或是征服,只有他們這些沿海沿湖,根據帝國人的話,也就是佛羅多自治區的山民還在抵抗。

    爲什麼要抵抗?爲什麼我會想着最好別抵抗?有些時候她會思考這個問題,然後極端的惶恐感讓她短時間內停止思考,無法繼續這個思路。

    但事實冰冷淡漠,但現實殘酷無情。一個陰雲密佈的下午,她等到了那一天,最糟糕的預感成爲現實的那一天,一個木頭棺材被運了回來。

    多麼幸運啊。太多人屍骨無存,鍊金火炮的轟擊能粉碎的不僅僅是城牆與要塞,還有人的骸骨屍首,而火器的威力也足以撕碎血肉,敲碎骨骼,讓屍體畸形到他最親近的人也無法認出。

    這是幸運的。她顫顫巍巍地走出石頭小屋,她看見自己丈夫的父母哭嚎着撲在那木頭棺材上,簡陋的棺材蓋打開了,裏面是一

    具大體完好,但血肉模糊的屍體,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已經開始腐壞,灰濛濛的結晶霧氣充斥眼眶。

    她跪在了地上,爬向棺材,她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哭,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牀上的,她只知道第二天那棺材就下葬了,而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又過去了半個月,酋長帶着勝利的消息回來了。

    但除此之外,他還帶回了許多失去了手腳和身體一部份的人。

    勝利的消息根本就不能沖刷這種慘淡,部落的街道上開始經常出現一些殘疾的士兵,他們行走在街道上驚惶無比,彷彿隨時都會有人從轉角射擊,他們會突然地尖嚎,會把自己關在屋子裏面,他們會不住地流淚,他們會面對太陽顫抖。

    他們究竟是在哪裏變成這樣的?他們究竟是遭遇了什麼打擊纔會被摧殘至此?

    如果說這就是勝利,那麼勝利究竟是什麼?

    部落中只有犧牲者親友的哭泣,而其他人和往常一樣過日子,甚至還有點喜慶。

    勝利。勝利……

    她咀嚼着這個詞彙,她無法理解這個詞彙,究竟哪裏贏了呢?那些要獨立的山民勝利了,他們所有人就都要死嗎?是啊。或許吧,或許可能比死都要殘酷,但如今這樣的勝利究竟要怎麼才能歡慶?

    她痛恨。她痛恨那些活着回來的人,無論殘疾與否,他們都等到了勝利的那一天,活着回到了家鄉。

    她痛恨。她痛恨那位酋長口中的龍神使者,爲什麼那個傳說中的英雄繼承者不早點出手,不早點帶來勝利救下他?

    她痛恨。她痛恨獨立山民,痛恨飛焰地,痛恨帝國和一切她不知道姓名,隱藏在戰爭背後的大人物。這些人究竟摧毀了什麼,他們自己真的明白嗎?

    但是他們或許根本不在乎,根本不在乎他們的舉動會造成什麼結果,不在乎會有一個寡婦,一個母親,還有更多的人憎恨着他們。

    是啊。就是如此。痛恨什麼都無法辦到。她的弟弟和丈夫的哥哥都來到她的身前安慰她,他們一同出戰卻倖存歸來,他們向她下跪,兩個男人痛哭流涕地告訴她,她的丈夫英勇無畏,是爲了掩護一支側面迂迴的部隊而戰死,他是部落的勇士。

    他們向龍神,先祖和天地的精靈立誓,他們會保護她,保護她的孩子,自己兄弟的血脈,酋長做了見證。

    這已經非常幸運了。她的心中偶爾會浮現出這樣的想法,她還有親人和孩子,她還有家人與朋友,他死的像是一位英雄,自己在哭泣之後應該讚美他的勇武,這正是山民的傳統。更不用說,自己不是最慘的那一個……比她這樣寡婦更悲慘的事情還有的是——母親失去了自己的獨子,父親失去了自己含辛茹苦拉扯長大的兒子,那些年輕的戰士犧牲時甚至還沒有子嗣,他們的父母以淚洗面,甚至沒有一點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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