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牀上，一直都在喃喃自語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語，根本無法串聯成句，時不時又特別激動。
幾位醫生和懷光教會的修士正在嘗試平復摩達的情緒，但是顯然，這種深入大腦的病變已經難以治療，他們即便是動用一些昇華技藝，也無非就是讓摩達暫時安靜一會。
“怎麼回事？”
即便是羅蘭這種好脾氣的人也急了，他一回家來到父親的牀頭，然後扭頭看向一旁的醫療人員，耐心地問道：“我父親在我離開時情況還在好轉，我還以爲他已經想開了……他那時還能給我一巴掌呢！”
“很對不起，先生，但是您的父親……”
醫療人員有些遲疑，但最後還是搖頭：“您的父親曾經受到過相當強力的靈能影響，假如一直維持在幻境中也罷，亦或是被人點破後恢復清醒也好，都能讓他的精神恢復正常。”
“但你的父親一直沒有走出，他雖然掙脫了幻境，但寧肯生活在幻境，明明清醒，但卻始終不想清醒……這種矛盾的狀態對他的傷害太大了。”
羅蘭呆愣在原地。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父親的狀況呢？伊恩領主詳細地與他說過，他是如何破解前任萊安領主的陰謀以及其欺瞞摩達管事，禍害領地的過程，幫助摩達管事掙脫伊拉的靈能正是其中一環，那時候他還鬆了一口氣，很感謝伊恩幫助他的父親走出這一層迷障，不必被萊安男爵欺騙。
但是現在看來……自己父親，居然寧肯繼續被欺騙？
這……
並不奇怪。
羅蘭也不是小孩子了，他很清楚，有些時候，明明早就知道是‘對’的事情，但人就是想要選擇‘錯’的。如果錯誤能給人帶來美好的記憶，那麼爲什麼一定要去幹正確的事情？
但是他沒有想到，自己父親居然執着到這個地步。
他想要帶着記憶中的幻境死去。
“爸，爲什麼……”
趴在牀旁，羅蘭心情無比複雜地握住摩達的手。如果可以，他真的希望父親能起來再給自己一巴掌，而眼前衰老的男人只能喃喃自語，複述一些支離破碎的詞彙。
“所以你就這樣等待嗎？等待你父親的死亡？”
而就在此時，羅蘭聽見自己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伴隨着平緩的腳步聲，伊恩來到房間內，他垂下眸子，看向自己驚訝的工程部負責人，淡淡道：“就算伱父親是自己想要死亡……你也沒道理應該順從他的意願吧？”
“假如你真的就是這麼乖的孩子，那你父親當初不希望你離開萊安領，你爲什麼還是違逆他的意願，前往落星丘陵呢？”
“我……”
伊恩的話的確說出了羅蘭如今最爲難的點——他最爲彷徨的就是父親自己不想活了這一點。
羅蘭之所以這麼努力的工作作出成就，就是希望能憑藉自己的努力讓父親找回重新生活在人世的意願。
但誰知道，他剛剛作出成就，父親就已經變成如此模樣？而且，即便是動用極端手段，讓父親活過來，那摩達終有一日還會選擇死亡。
這樣真的好嗎？
“別思考這些問題。”
“不用擔心你父親日後會不會責怪你，而你的所作所爲究竟是不是違逆人倫亦或是道德。我來做。”
伊恩側過頭，對一旁的亞德伯特道：“故影。”
而亞德伯特也點頭，他展開手中的箱子，從其中取出一根試管，並用注射器將其汲入。
“你們都是我這個領主的財產，是我的所有物。你們都是我的貨幣，可不要覺得自己能隨意選擇死亡的結局。”
羅蘭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故影拿着針劑靠近自己的父親，他本能地能理解，這針劑中的鍊金藥劑，或許就能救活他的父親——而且這是領主自作主張，並非是他違逆父親的意願。
他不需要做什麼，只需要在一旁看着就行了，伊恩顯然早就知曉他父親的狀況，專門作出了針對的準備。
是啊。他的這位領主大人就是如此聰明又有預見，他怎麼可能會讓在他手下工作的自己面對如此兩難的問題？
在伊恩手下工作，總是這麼舒心，他會爲所有人準備好一切，只要按照他的規劃去進行，一切都會迎來好的結局。
……
“讓我來吧，大人。”
站起身，下定決心的羅蘭站在了故影面前，而亞德伯特側過頭看向伊恩。
伊恩挑起眉頭，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提示道：“你學過脊髓注射嗎？故影是昇華者，他空手就能把藥劑送入，你可不是。”
羅蘭愣了一下，但他堅持：“您肯定想過的。實在不行，就讓我打個下手也行。這是我的選擇，我應該揹負的責任，不需要大人您來代替我承擔。”
“行。”
伊恩微微點頭，而亞德伯特搖搖頭，嘆了口氣，一幅‘伊恩什麼都看穿了’的表情，然後便帶着羅蘭去爲摩達注射藥劑。
“將您父親翻個身。”
亡君研究員柔柔道：“他身體還算健康，只是大腦病變，算是精神死亡——而我們將會嘗試用另一種另類的方法讓他恢復一部分……正常的思維能力。”
“你知道的，無論是抑鬱症還是躁狂症，都會直接對人的思維和情緒產生影響，只要能恢復正常思考能力，或許您的父親就不會那麼想要尋死？”
這是一個安慰，也是一個判斷。羅蘭很清楚，對方是想要讓他放寬點心，這的確是一位溫柔的人。
但他想的其實就很簡單。
“想死？”
配合亞德伯特將摩達管事固定好，然後協助對方將那一管幽藍色的藥劑注入脊髓腔，他的目光幽深：“你這個廢物老爹，你這輩子都沒辦法讓我按照你的心意活，無論是我成爲機械工程師這點，還是你想死而我不想讓你死這點，都是如此！”
而在注射完藥劑之後。
肉眼可見地，摩達管事的狀況恢復了不少。
至少他不再譫妄，呼吸平緩許多。
“等着吧。”
伊恩眯起眼睛，他眸光閃動，然後道：“大概幾天後就能起效果，摩達管事那時便能恢復清醒。”
“羅蘭，現在不要打擾你父親。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要問我，我們出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