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孃的話,讓朱嘉氏一時踟躇不言。
什麼情況?
之前幾次兒媳爲了田宅之事跟我爭得頭破血流,不惜把事挑到安陸人人皆知,所有人都知道了朱家的“家醜”。
這次兒媳怎麼會一反常態,表現得這般“積極主動”?
不對,背後一定有陰謀詭計!
這女人是要反其道而行之,讓老身揹負罵名啊!
一旁的朱萬簡見朱嘉氏不說話,心裏幸災樂禍:“讓你們狗咬狗,還不讓我說話?這次看這歹毒的女人怎麼對付你,沒有我誰能治她?”
朱嘉氏沉默半晌後問道:“老三家的,你這話是何意?田宅……你不想留住?”
朱娘無奈道:“回孃的話,兒媳一切都想明白了,只要小浩能繼續在王府讀書,妾身就算對得起亡夫……之前半年兒媳積攢了幾十兩銀子,供小浩讀書應該夠了,便想租個民院過一點安穩日子……這事兒懸而不決也不是辦法,朱家內部紛爭讓外人看到不好。”
朱嘉氏心裏來氣。
你早這麼有覺悟不就好了?
現在纔有這個想法……
哼,晚了!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現在你選擇退卻,以爲水流就會順應伱心意停止流動?
朱嘉氏神色木然:“這田宅,乃是我兒子的,自然歸朱家所有……”
“娘說錯了,這田宅乃是朝廷敕封兒媳爲節婦時一併賞賜的,要兒媳以此養育兒子,以全先夫忠義之名……一切官府都有卷宗可查!”
朱娘看起來服軟了,但一扭頭就頂撞起朱嘉氏。
朱嘉氏怔了一下,隨即冷笑。
就說不對勁嘛,以爲你是想掉頭躲開凜冽的狂風驟雨,感情你是以退爲進?
對朱嘉氏這樣的老狐狸而言,她明白如果這時候朱娘選擇迴避,那就證明對手已經畏懼,肯定是要趁其病要他命。
但若朱娘選擇繼續反抗,想利用官府和輿論的壓力讓朱家法外開恩,那現在就不要把人逼得太狠,畢竟正如朱娘所言,田宅歸屬官府有存檔,不是幾句家族內部事務就可以推搪的。
朱嘉氏畢竟不是朱萬簡,心思縝密,喜歡走一步看三步,對於朱孃的應對有些遲疑。
朱娘怎麼外出,怎麼回來的,還有朱浩是不是真的回了興王府,一概不知,心裏泛起了嘀咕。
“看看,朱家又來搶孤兒寡婦家產嘍!”
“真不要臉!”
外面人羣果然開始鬧騰。
誰說我們這些不明真相的羣衆是爲主持正義?
我們從來都是看好戲的!
看熱鬧的不嫌事大,一看朱家內部矛盾有緩解跡象,還不趕緊煽風點火?
就算朱娘脾氣好,我們也要點起老太太心中那把邪火,讓其下不來臺,繼續糾纏,這樣我們就可以繼續瓜子、花生、小板凳,坐看好戲上演。
朱嘉氏神色陰晴不定,當聽到外面人起鬨後,覺得朱家門楣受辱,今日絕無可能就此善罷甘休。
以往我們拿回兒子的田宅,道義上是欺負孤兒寡母,輿論方面不佔優勢,纔會次次都失敗。
但今時不同往日。
你朱娘帶一家人私逃,作爲節婦無法再站在道德制高點,況且就算田宅在官府有備案,但你兒子卻是你的軟肋,只要瞅着他做文章,我就穩贏不輸。就算你現在想把田宅讓出來,也不能讓你好有好日過,否則朱家顏面何存?如何威懾外邊那羣草民?
朱萬簡眯起眼冷笑一聲,一語不發。
先前斥責我,一再警告不準說話,現在卻想使喚我幹辛苦活?我可不是那種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的下人,就當沒聽到。
劉管家見母子有衝突的跡象,連忙道:“老夫人,讓小的去吧。”
朱娘睜大眼睛,委屈巴巴地問道:“娘,我們都把田宅交還朱家……您……您這是要作何?”
朱嘉氏就是要讓朱娘緊張。
你想通過把兒子送回王府讀書,有了繼續當眼線的機會,以此換得家族寬宥你私逃之責?沒門兒!就算朱浩真在王府當伴讀,以後也要由朱家負責接送,進王府關着,出王府也要受我挾制……
讓你知道跟朱家作對的下場!
“我朱家子孫讀書,不需到王府,那是自甘墮落的表現……我們朱家自會請先生供他讀書,還請武師教他練武……我朱家乃錦衣衛世家,他將來更有機會繼承吾兒錦衣衛百戶之職,不比現在進王府當個下人好?老三媳婦,你有意見嗎?”
朱嘉氏冷聲說道。
這算是不留餘地了!
趁着朱娘出走有違節婦行爲準則,盯着朱浩作爲朱家子孫這一弱點,窮追猛打,一定要把三房這個不安定因素徹底解決,不然你怎麼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
“劉管家,你去吧!”
朱嘉氏厲聲喝道。
……
……
朱娘鋪子門前早就被圍觀人羣堵成裏三層外三層,好戲還沒結束。
眼下局勢明顯朱嘉氏更勝一籌,不惜拼着讓孫子從興王府退學,也要把孫子帶回朱家嚴密看管起來,總之要把朱娘帶給家族的危機一次根治。
此時王府內,朱浩跟唐寅一起去拜見興王,接受興王對二人救治世子的感謝。
隨後朱浩又跟唐寅一起,跟着袁宗皋往王府內院西廂房走去,那是給二人安排的住宿和生活場所。
“……你們以後安心留在王府,伯虎好生教導朱浩,他天分很高,將來或許科場上大有作爲。”
袁宗皋說話間,根本沒把眼前老少當外人。
朱浩道:“袁先生,此番我娘帶着我出走南昌,又回到安陸,只怕朱家那邊……不會輕易饒過,以後想留在王府讀書,或許只是我一廂情願,可能……”
袁宗皋停下腳步望向朱浩,皺眉道:“你隨令堂回來,沒去拜見過祖父母?”
朱浩搖了搖頭。
袁宗皋隨即側頭看向唐寅,似責怪這個老師也不知提醒一下,但轉念一想,朱家之前對朱浩這一房頗有點趕盡殺絕的意思,否則朱浩當初也不會央求王府通融,讓他們一家離開後再把消息放出去。
袁宗皋道:“伯虎,此事你如何看?”
唐寅拱手道:“朱浩一心求學,如果只因家族阻撓,而不能留在王府,實在可惜,他回到朱家……只怕再沒機會接觸筆墨紙硯,一輩子與科舉無緣……這正是晚生擔心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