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錦衣狀元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相見不如懷念
    唐寅喪禮的籌備工作已經正式展開。

    反正人已經就剩下最後幾天了,朝中很快便將唐寅的病情傳開,大多數人都報以惋惜。

    無論先前對唐寅有多少偏見,但他栽培和輔左新皇,成績卻實實在在擺在那兒,既在詩畫界留下了千古美名,又在大明政壇留下一段佳話,等於說唐寅的人生已經圓滿了。

    當然唐寅自己是不滿意的,他跟張景明和袁宗皋一樣,纔剛享受到新皇登基帶來的便利,轉眼就要死去,多少還是有些不捨。

    很多人想去拜訪唐寅,見其最後一面,但都不被允許進入唐府。

    唐寅生命最後幾天,需要靜養。

    只有朱浩沒事就會上門,跟處於彌留之際的唐寅談天說地,主要是給清醒的唐寅講那個沒有他朱浩的時空,未來將會發生的事情。

    其實從正德九年一直到嘉靖三年間原本歷史的發展,反而是唐寅最關心的,當他知道自己從南昌回到姑蘇後,到處借錢度日,神嫌鬼厭,倒是繪下《梅枝圖》、《丹陽景圖》、《山靜日長圖》、《松濤雲影圖》等名畫,並有《金華序》、《記夢詩》、《五十言懷詩》、《落花圖詠》等詩作流傳於世,並聽朱浩親口詠出後,喟然長嘆。

    朱四不放心唐寅的病情,派出張左前去慰問,隨行的太醫確定唐寅的確是命不久矣。

    聽到回報的朱四特地在朝會上,當着衆文武大臣的面,表示要晉升唐寅爲“戶部尚書”,其實就是原本文淵閣大學士的基礎上增加一個官職,順帶加封少傅,並冊封唐寅的嬌妻爲一品誥命夫人。

    雖然衆大臣覺得這麼做不合適,但他們還不至於跟一個將死之人爭什麼。

    反正唐寅這次真的要死了,哪怕能享受幾天生前的榮光,距離閉眼也沒幾天,幹嘛非要跟皇帝講什麼規則,給自己找不痛快呢?

    一個舉人居然有如此高的地位……

    想想都覺得腌臢。

    不過以閣老之身贈個少傅倒也沒什麼。

    一套操作下來,衆人看出皇帝對唐寅非常重視,卻不知道朱四做這些只是爲了讓朱浩安心。

    ……

    ……

    唐寅尚未駕鶴歸西前,楊一清抵達京師。

    楊一清回朝第一件事,就是被皇帝召到皇宮中進行單獨面談,隨後傳出消息,吏部尚書喬宇請辭的奏疏獲得批准。

    這次桂萼去江南招募兩個老臣回朝,楊一清起行非常快,謝遷那邊雖然也上表謝恩,但似乎一時間並沒有往京城來的動作,也就是說……只有楊一清對於回朝當官比較熱衷。

    謝遷寧可在老家多躲幾天清閒,也不願意急吼吼入京做官,影響心境。

    同時被徵召出仕的還有謝遷的兒子謝丕。謝丕乃弘治十八年探花,入翰林院爲編修不久就因得罪劉瑾被貶斥爲民,劉瑾伏誅後雖然與其父一起官復原職,但父子倆一直沒有動身回京履職,留在家鄉獎掖雋異之才,重經義治事。

    這次謝丕是被召回來擔任翰林侍講,但跟他老爹一樣,遲遲不出發。

    朱浩這兩天精力幾乎都放在爲唐寅籌辦身後事上,順帶處理一下天津船廠和西山礦場等事務,還有南方各地開礦事宜,總之來說……就是他在京城沒什麼事可做,連每日朝會都不出席,平時基本就是家中、工坊和唐寅府宅三點一線。

    朱四派人催促朱浩幫忙處理一些政務,代他硃批,但朱浩對此置若罔聞。

    這天朱浩到工坊,特地找到婁素珍,告訴她唐寅將要病逝的消息。

    其實朱浩的意思是讓婁素珍趁着唐寅還在世,上門探望一下,二人到底是知音,就算現在唐寅已經成婚,也不至於到老死不相往來的地步。

    婁素珍的回答很乾脆:“我就不去了,去了徒增傷感而已。”

    朱浩看得出來,婁素珍對唐寅還是很在意的。

    只可惜二人有緣無份,當初連朱浩也以爲,只要婁素珍沒了寧王妃這層身份,她跟唐寅的愛情就能修成正果,因爲就算不是他朱浩出手相助,婁素珍也會幫唐寅逃出南昌。

    但現在朱浩知道了,婁素珍身上“寧王妃”的烙印一輩子都抹不去,說白了二人“恨不相逢未嫁時”。

    “先生這兩天時常唸叨你,說最懷念的便是在南昌時,與你一同吟詩作畫,欣賞湖畔風景。”

    朱浩倒不是瞎編。

    當唐寅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時,只能去回憶舊時美好時光,而對唐寅來說,前半生痛苦,後半生似乎更痛苦。

    唐寅後半生所謂的痛苦,是建立在當官很煩的基礎上,頗有點無病呻吟的意思,所以當唐寅回憶起美好往事,自然會想無官一身輕時,那會兒無憂無慮,身邊還有個天下聞名的才女婁素珍當學生,一起寫詩作畫……何等愜意。

    婁素珍坐在那兒,若有所思。

    朱浩實在忍不住心裏的好奇,又問道:“夫人,是你回絕先生婚嫁之請的吧?”

    婁素珍搖搖頭:“他沒提過,我也沒回絕,其實我們彼此都很清楚,就這樣最好。”

    意思是不需要探討誰等誰,誰拒絕誰的問題,兩人最終沒有走到一起,其實是心知肚明的事情,明知道提了對方會回絕,爲什麼要給彼此難堪呢?

    但在朱浩看來,對於這件事更不甘心的人是唐寅。

    “我能感覺到,他死之前已經了無遺憾了。”婁素珍道。朱浩好奇地問道:“你是如何知曉的?”

    婁素珍道:“我眼中的唐伯虎,一生中沒有解開的心結太多,以至於只能鬱鬱而終。但現在的他卻像是拋卻了一切煩惱,可喜可賀啊。”

    “哦。”

    朱浩琢磨了一下這番話的意思。

    大概是說唐寅爲人小氣,糾結於過往之事,始終掛懷於心,而在自己的轉述中,近來唐寅雖然也不時回憶往事,但明顯什麼都放下了,所以“死而無憾”。

    朱浩不由想說,你婁素珍好像是唐某人肚子裏的蛔蟲,連這都知道?

    正因爲唐寅知道了我的過往,瞭解到原來他已經逆天改命,活得比歷史上的自己更爲瀟灑,也知道那個時空中的婁素珍早就葬身鄱陽湖,所以纔會放下所有心結,甚至有點含笑九泉的意思。

    婁素珍問道:“所以開解他的人是公子你嗎?”

    “嗯。”

    朱浩笑了笑,道,“或許夫人即將病故時,我也可以開導……我這個人一向喜歡勸人從善。夫人你是知道的。”

    婁素珍白了他一眼:“公子可以開導任何人,卻不必開導妾身……從妾身被公子所救後,這條命便是多餘的。能多活一天,對妾身來說便是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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