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錦衣輔國 >第261章 夜話1
    高產作物只是其一,畢竟產量再高,百姓們拿不到也是枉然。再者,一旦土地被兼併的差不多了,百姓都成了佃戶,種什麼是百姓說了算嗎?

    不,百姓們根本沒有決定權。

    歸根結底,還是一個體制問題。

    看着眼前大片的土地,以及百姓們辛勞的身影,張璟卻是忍不住暗暗嘆息,或許十年、二十年後,這些土地便不再屬於百姓了。

    只要這個根本性的問題不加以解決,一切都是毫無意義。靠偶爾出現的所謂仁君、清官,是無法從根本上解決制度的缺失問題的。

    綏德城中,百姓已經逐漸多了起來,終於不似以前那般,城中幾乎全是軍戶,百姓寥寥無幾。這也從側面說明,張璟的招撫之策是行得通的,百姓們也不願意流離失所,有個擋風遮雨的地方,有地可種,就不愁喫穿。

    那他們還何必去過那等顛沛流離的日子呢?

    “百姓安居樂業,無饑饉之苦,此皆懷瑾之功也!”張璟感慨萬千之餘,忽聽身後有人說話,回頭一看,卻是張楷。

    此老一襲便服,身後跟着老僕,跟個普通的老儒生一般,正笑呵呵的看着逐漸恢復生氣的街道。此時街道上人雖不多,卻也不似之前那般,幾乎空無一人,偶爾有人,也是軍戶。

    “晚輩見過中丞,”張璟連忙行禮,“本打算轉一圈後,再去叨擾中丞,不想竟與中丞不期而遇,還請中丞勿怪晚輩怠慢之舉。”

    張楷笑呵呵的,“懷瑾客氣了,”張楷收回目光,示意張璟與他同行,一邊說道,“老夫正從城外回來,不想就遇到了懷瑾,走,今晚老夫做東,與懷瑾一敘。”

    張璟忍不住擡頭看了看天色,已經是傍晚了,這位老先生還真是勤政愛民,心裏不由感佩,若朝廷官員中,有一半如此老般勤政,國事何止糜爛於此?

    當然不是說出城轉轉就是勤政愛民了,得實實在在的爲老百姓辦事。張楷雖然蹉跎數年,在家中閒居,但政治手段仍舊老辣成熟,上任剛剛一個多月,便以雷霆手段打壓延安、慶陽二府豪族,制止兩府豪族以強凌弱,清理田畝、隱戶。

    讓兩地豪強苦不堪言,實力大損,與之相反的,則是兩府府庫充盈,清理出了許多田畝與人口,僅憑這一點,就堪稱能吏!

    張璟整頓個鹽業,雖算不上殺的人頭滾滾,但也沒什麼策略,完全是以力破之,說白了,活幹的太糙,毫無技術含量。

    反觀張楷,將延安、慶陽兩府的一干豪族搓圓捏扁,任意施爲,便足見其手腕的老辣。但凡與豪族二字沾點邊的,那個不是當地的土皇帝,在當地影響深遠,彼此之間更是盤根錯節,同氣連枝,其錯綜複雜之處,可不是一兩句話就能說清楚的。

    張楷就是能憑藉自己超絕的政治手腕,把這些人給處理的妥妥貼貼。這些人是心甘情願的嗎?肯定不是,誰願意把自己侵佔的土地、人口交出去?

    若是張璟來做這件事情,怕是真的要人頭滾滾了,但張楷處理的就毫無煙火氣,那些豪族被張楷幾招散手下來,整治的一個個跟鵪鶉一樣老實。

    這就是差距。

    爲官爲政,真不是那麼簡單的,能力、手段缺一不可。能力是一個人的綜合素質,智慧、經驗、認知構成了能力的基本要素,智慧是先天的,經驗與認知可以後天提升,但先天不足,再提升也是有限的。

    而手段則是爲達到某種目的而採取的方法和措施。沒有統籌全局的能力,連自我認知都做不到,還談什麼手段?

    所以,能力是基礎,而能力的基礎又是智慧。

    張璟有智慧嗎?姑且算是有那麼一點吧,但能夠在官場上出頭的,那個又是笨蛋呢?況且張璟又是個官場新人,能做到現在這個程度,也算不錯了。

    可以更好,更好的前提是有經驗有手腕,但這些恰恰是張璟所欠缺的。

    張楷對張璟還是比較看重的,年輕人,不乏忠義,也不乏能力,算得上是可造之才。他子嗣艱難,只有一子,但才具平庸,一旦自己身故,定然撐不起張家的門庭,這便需要有人幫襯。恰好與張璟成了同僚,經過一番瞭解之後,張璟得到了他的認可。

    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看張璟接不接受自己這份心意了。若是張璟接受,那麼在以後的時間裏,延綏鎮的大事小情,只要張璟不私而廢公,持身以正,他是願意以張璟爲主,而自己爲輔的。

    張楷是謙謙君子,即便結果不如意,他也不會將怨氣帶入工作中,依舊會如之前一般,與張璟求同存異,彼此尊重。

    張楷和張璟皆非好酒之人,所以二人的晚餐並無酒水相佐,飯菜也很簡單,幾個時蔬烹製而成的菜餚,一人一碗谷飯,二人皆不是鋪張之人,因此,喫的倒也香甜。

    “怠慢懷瑾了,”簡單的喫完飯後,二人各自捧了一盞清茶,開始閒聊,“一則老夫宦囊羞澀,二來年事已高,齒牙動搖,況口腹之慾,何窮之有?每加節儉,亦是惜福延壽之道也。”

    張璟受教,張楷怎麼說都是一鎮巡撫,正三品的大員,囊中再如何羞澀,也不至於連酒肉都喫不起,如此,張楷此舉就頗耐人尋味了。

    還來不及琢磨,就聽張楷說道:“老夫近來頗有力不從心之感,怕是大限近矣!”

    張璟聞言一愣,立即站起身來,躬身一禮,“中丞何出此言?中丞春秋正盛,朝廷委以重任,正是宏圖大展之時。”

    張楷聞言卻是搖搖頭,笑道:“老夫已近花甲之年,初受徵辟,本不欲來,奈何內閣再三催促,無奈只好赴任。”

    說到此處,張楷一嘆,“赴任以來,倒也勤謹,奈何前日偶感不適,數日來,頗有困頓之感,遂有此言。”

    張璟點頭,的確,張楷今年五十有九,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高壽了,雖然說對一名朝廷大員而言,正是經驗豐富、有所作爲的年紀,那也得看情況不是,若是安居京師,無勞頓之苦,自然是成立的。但讓一個快六十歲的老人,跑上數千里路,別說是張楷了,就連年輕人都不一定能受得了。

    所以,張楷說自己力不從心,倒也有可能,這近兩千里路下來,再加上自從上任以來,張楷恪盡職守,勤於政事,又與兩府的豪強鬥智鬥勇,如今覺得力不從心是可能的,估計修養一段時間也就恢復了。

    “中丞不過是鞍馬勞頓而已,就連晚輩,從京師到此地,也是頗感勞累,何況中丞乎?如今本鎮諸事皆順,中丞可休養一二,待身體恢復後,自是盡復舊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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