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失眠了。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概況,但是今夜羅倫的缺席卻令她有些坐臥難安。
丈夫到底去做什麼了呢?談生意?搞研究?還是自己一語成讖,他真的以談生意爲藉口去跟別的女人鬼混?
不可能,且不說剛結婚沒多久,如果被自己逮到下場可想而知。羅倫可不是爲了一點痛快就隨便把自己的性命棄之不顧的那種人,更不是視婚姻如兒戲的人。
可如果真是談生意,以他的本事,會不會遭遇危險呢?他還那麼年輕,不過才十七歲。雖然已經是個身材高挑、沉穩可靠的丈夫,但他終究還沒有完全地成爲一個成熟男人。面對危險,他可能並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善於應對。
越想,蕾奧娜越是擔心。丈夫行走在外,妻子沒有不擔心的。即便是蕾奧娜這樣本就在生死邊緣遊走的騎士也難以免俗。
她坐起身,點起了燈。無月的夜晚,即便忘記拉窗簾也沒有什麼光透進來。燭火照亮她的身軀,以光與影將她肩頭和手臂的肌肉線條勾勒出來,勻稱而美麗,不顯臃腫蠢笨,如她本人一樣,強大而靈動。
“以後再也不許他夜不歸宿了……”望着擺滿儀器和藥劑的實驗桌抱怨一聲,蕾奧娜輕嘆着打算去喝口水。
忽然,敏銳的神經被什麼東西給撩撥了一下。蕾奧娜扭頭看向窗外,看向那熟悉感覺傳來的方向。
是刃之聖途的氣息,其中還夾雜着另一種聖途的力量,與大書庫的不眠老者接近,但要微弱得多。
是聖途者間的戰鬥。如果事態繼續擴大下去,很可能將審判庭和公序騎士的人吸引過去。
距離很遠,似乎已經在高牆區。
一連串想法紛呈,蕾奧娜脫掉了睡衣。
“去一趟吧。”
萬一羅倫也在那裏呢。
———
此時的高牆區,那個通向地下寬闊空間的小屋中,希爾芙正攙扶着羅倫。守門的曼福薩爾癱坐在地,面對意欲拔刀的黑精靈心臟狂跳。
“哈桑·薩巴赫——!!!!”
怒吼之聲已經不似人類,希爾芙放棄了殺死曼福薩爾的想法,回身觀望,咬牙切齒:“皮糙肉厚的魯莽混蛋!即便這樣都殺不了他麼!”
哈桑·薩巴赫面色不太好看,只是低聲說道:“畢竟是個五階以上的刃之聖途持有人,看來我還是有些太輕敵了。”
“已經很不錯了,你成功了,你兌現了你的諾言,”希爾芙說着架住羅倫,無視了曼福薩爾和他的同伴,向門外走去,“現在輪到我兌現諾言了。”
只要我希爾芙·艾琳多納還活着,就一定要把羅倫給帶走!
走到門口,哈桑·薩巴赫忽然回頭,向曼福薩爾和他的同伴“誒”了一聲。
兩人駭然,扭頭看他。
“記住我的名字,”羅倫說着,從口袋裏掏出了圓形藥劑瓶,“我是‘山中人’哈桑·薩巴赫。”
“砰”一聲巨響,煙霧炸開,引來兩人一陣劇烈咳嗽。
曼福薩爾以手掩住口鼻,隨後便聽見暗門下的密道里傳來腳步聲,快到令人難以相信的腳步聲,那腳步的交錯簡直比駿馬的奔馳還要迅捷。而當那人爆衝出來,揮劍將煙霧散盡後,一個渾身焦黑的人形才呈現在曼福薩爾面前。
悽裂而恐怖的吼叫聲震顫空間,曼福薩爾感覺耳朵似乎流出血來,驚詫之下又連忙捂住耳朵,高呼答道:“他們、他們往外面去了!您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從方纔的怒吼中,他聽出眼前這個“行走的焦炭”是雷明頓。就是那個一身白袍、總是遮掩面目令人無法知曉其真實面目的雷明頓。
在他眼中,雷明頓先生一直都是嚴謹而沉默、強大而冷靜的。他曾目睹雷明頓處決一個被判決爲教團叛徒的犯人。他讓對方任選兵器——短劍、彎刀、長矛、刀盾、鏈錘、弓箭,無所謂。而在對方選用長矛之後,他只用匕首便將對方給切成了數不清的碎塊,輕鬆如同林中漫步,甚至有閒暇感受迎面的微風。
“是麼……哼,哼哈哈哈!竟然還想要逃走,那兩個本應該墮入地獄的罪人!”
如今,在曼福薩爾眼前的還是那個雷明頓,只是他不再是那個如刀刃本身一樣冰冷強大的形象,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真正無法看清面孔的焦糊之人,一個拖着條斷腿的狼狽之人,一個狂怒悽慘卻令手中短劍蒙塵的失敗之人。
向門外緩緩走去,雷明頓瞪了眼癱坐門口早就已經說不出話的教衆,聲音驟然低沉:“你看什麼?”
“啊……不,我……我沒……”
“閉嘴。”
唰的一劍,彷彿泄憤似的,雷明頓將他的腦袋砍了下來。雖然劍刃崩裂、劍身灰黑,但只要手中還有劍,殺人對他來說就不成問題。
望着同伴人頭落地,曼福薩爾只覺得渾身一悚,熱血忽地便涌上了腦袋令他感到一陣眩暈。
但是雷明頓沒有向他發難,他再一揮劍,將面前大門斬碎,邁步追出去,消失在了夜色中。
曼福薩爾驚魂未定,兩腿打顫之下扶牆起身,望着有閃爍火光透出的地道,顫顫巍巍地走了下去。
平日裏冰冷的階梯如今竟讓曼福薩爾感到燥熱。他脫下了自己的暗紅色長袍丟在地上,深吸口氣平復着忐忑之心,終於來到了潛藏在高牆區之下、教團的“真實之處”。
但是如今,曼福薩爾寧可希望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實——一切都毀了。到處都在燃燒、到處都在冒煙,到處都是伏地不起的教衆、到處都是熊熊燃燒的暗紅色長袍。
不息鼓動,今日停止了鼓動。
“怎麼……”瞠目結舌之下,曼福薩爾說不出話來。他往前走了幾步,因爲燃燒,地下的氧氣被消耗不少,他覺得頭暈。
但是還有一點信念支持着他,讓他繼續往前。
“真實之處”的下層,還有着教團的大教堂。還有着他們信仰的真正的十三神之首,尊神“入肋之象”。相信在那裏,神明護持之處仍然有着祂的一片鼓動與安寧。
這麼想着,曼福薩爾走了下去。
然後,他看見了更多的碎屍和更多的火焰。教堂的大門已經不見,面向大門的神像被灰霾鋪蓋上一層昏黑,一個巨大而深黑的凹坑出現在右手邊藏放書籍的“真理之間”門口。過道中、座椅上、牆壁上,到處都是熊熊燃燒的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