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亞特留斯沉思之際，佩特魯斯繼續說道：“就是那樣的一位神明將我從死亡的深淵中拯救出來，讓我擁有能夠繼續存活於世的權利。所以，亞特留斯，我不僅要繼續活下去，我還要去做我想要做的任何事。”
亞特留斯回過神來，點頭附和着王子殿下的興奮之語：“你當然可以去做想要做的任何事情，每個人都有這樣活着的權利。”
“是的，你說的很對，是這樣的。”佩特魯斯·多蘭古雷格的眼中閃爍着興奮而貪婪的光澤，這光同樣被旁觀的亞特留斯看在眼裏，但是他對這樣的光芒給予了沉默。
說起來，雖然只有十六歲，但佩特魯斯也是多蘭古雷格家族的一員，他的身體中也流淌着凡克拉德王與王后瑟菲亞的血液，毋庸置疑，他也擁有着帝皇之位的繼承權利。
多蘭古雷格家族是半神的後裔，他們的初代先祖是神明也人類結合的產物，雖然在時代的延續中這神明的血脈越發稀薄，以至於如今已經與常人無異，但正是這種稀薄到幾乎沒有卻又不可忽視的神性給了多蘭古雷格家族統治帝國的正當性。
“溫斯坦卿這次也隨軍出征了，對吧。”自從他恢復健康並憑藉鞭笞侍女、戳殺僕從等令人震悚的行爲樹立了威嚴之後，從侍從之口傳入他耳中的王國消息便越來越多了。
亞特留斯點頭：“雖然他總是渴望廝殺，但我打心底不希望他碰上那個姓維恩斯特的女騎士，太危險了。他是該繼承勞倫斯家公爵爵位的人，我希望他能平安。”
“你不打算以長子的身份繼承爵位麼？”
“我不需要，”亞特留斯搖搖頭，“我的弟弟比我更有資格成爲勞倫斯公爵。而我，我只需要在王國典藏館擁有一個讀書的桌子就足夠了。”
佩特魯斯聞言，神色似有感慨地笑了一下：“如果我的兄長也像你一樣……不，哪怕只有你十分之一，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王室恩怨亞特留斯不那麼瞭解，也懶得了解。他只是簡單地知道凡克拉德王的三個兒子中，大王子布倫特與二王子莫里森感情很好，但卻都對弟弟佩特魯斯漠不關心，甚至說是相當輕視的。這種輕蔑源於凡克拉德王對着第三子的忌憚，源自他降生之時大預言家留下的“爲赫拉斯帶來災禍”不祥的神諭。
實際上，因爲佩特魯斯的降生伴隨的不祥預言，這個王國中絕大多數根本沒見過他的國民在談及這位王子的時候都會順帶着來上一句“希望他能快點去死”的惡毒詛咒。
對於這件事，亞特留斯一直是在心中爲佩特魯斯感到難過的——僅僅因爲一個虛無縹緲的神諭就要揹負一國之民的咒罵，連至親父母兄弟都將自己拋棄，他很難想象佩特魯斯這些年來所遭受的無妄指責有多毒辣、心中積壓的悲愴又有多深厚。
見亞特留斯回以沉默，佩特魯斯將脫下的長袍掛在小臂上：“亞特留斯，我要成爲王。”
話一出口，亞特留斯的手已經按在了王子的肩頭上：“這種事情，您不該跟我說。”
佩特魯斯笑起來，那不是一個十六歲少年會輕易顯露的笑容：“實際上，這件事我只會跟你說——亞特留斯，我要成爲凡克拉德·多蘭古雷格之後的，赫拉斯的新王。你願意幫助我麼？”
“這就是你重獲新生之後想要去做的事情麼，殿下。”亞特留斯凝視眼前少年，沉聲發問。
“是的，這就是我想要去做的，頭等的大事，”面對唯一摯友，佩特魯斯毫不掩飾地表露欲求，大病一場後灰暗的雙眸背後，煉獄似乎暗暗升騰燃燒起來，“既然神明讓我重獲新生，那麼我便要去改變所有人對我的看法——我佩特魯斯·多蘭古雷格並非詛咒之子，更不是給赫拉斯帶來災禍的命定之人。我要讓這個國家的所有人將來都拜倒在我的腳下，讚美我的威光、恐懼我的威嚴、稱頌我的功德、感念我的恩賜。”
亞特留斯並沒有立刻給出答案，他在沉思，他在揣摩。
這個國家的未來確實一直是他在思索的問題——凡克拉德王是一位英明的國君，但他日漸衰老，終有死去的那一天。而他的三位兒子裏，大王子與二王子的才能都稱不上出衆，比起凡克拉德王在成年當天奔赴戰場、攻陷敵城的勇武相比簡直像溫順的羔羊。
若僅僅是平庸也就罷了，以赫拉斯現在雄厚的兵力財力和運轉自如的政治架構，即便是一隻猴子坐在王座上，這個國家也足以平穩運行數十年。可最危險的便是王座周邊默然環伺之人，盡是猛虎餓狼。
畢竟，狄斯貝克如今的繆斯王戈爾斯坦，當年就是以帝國將軍的身份舉兵攻佔榮光之都、火焚“污穢女王”而坐上了永恆大殿的翡翠王座。
“亞特留斯？”
“亞特留斯！”
王子的呼喚將亞特留斯從沉思中驚醒，他先是一怔，進而扭頭看向佩特魯斯：“是，殿下。”
“我想要你的答覆。”少年望着史官，以近乎命令的口吻尋求對方的迴應。
而亞特留斯，面對着這位同樣有權爭奪赫拉斯帝皇之位的少年，在長足沉默之後給予了答案。
“殿下，如果這是您想要成就的偉業豐功……”
———
“阿嚏！！！”
昏暗的地下工坊中，法爾杜絲喫不住陰冷與灰塵而猛打噴嚏。
“這是什麼地方？你朋友的地下工坊？”她問道。
羅倫將牆壁上的燈火一一點燃，不緊不慢，從容至極：“是的。我的朋友海姆·歐貝克是一位出身外城區的魔法師，他的父親在繆斯王掌權之初、教會權力急劇膨脹的期間被審判庭迫害致死。之後他便一直生活在這裏，研習魔法、維持生計。”
“真悲慘，在阿斯美尼德，從不會有國民會遭遇這種悲慘的事情。”
“你的祖國地廣人稀，土地貧瘠。人口集中在沙漠的綠洲之中，水源與溫飽仍然是亟待解決的問題。喫飽穿暖、衣食無憂纔會有更多渴望產生，沙漠裏的樹能夠活下來就已是難事，自然不會自找麻煩地長出大片嫩綠枝葉。”
法爾杜絲被羅倫說的啞口無言，只能在心裏暗暗抱怨：“可惡，這傢伙說的好有道理，我竟無言以對！”
將工坊照亮後，羅倫從口袋中掏出老傢伙給他安排的“閱讀任務清單”，開始在歐貝克留下的書櫃中找尋起來。
法爾杜絲走到羅倫身後，張望着問道：“我該做什麼？”
羅倫指了指盥洗室：“去找個桶，河邊打水，沖洗地面，擦拭傢俱，清理天花板，全面清掃。”
“你把我當傭人使喚！”
“不然呢，你以爲自己是客人麼，”羅倫反脣相譏，又見好就收地衝她一笑，“放心，我會幫你的，這麼大的工作量，只讓你一個人幹也確實不地道。”
就在這時，工坊的小木門卻被輕輕推開，一個個子矮矮的小姑娘探進了腦袋。
從她酒紅色的頭髮上，羅倫一眼就猜到了對方的身份：“你是溫妮莎？”
小姑娘一愣，本來她正打算開口，不想反被羅倫搶佔先機並一語道破身份，這令她感到一陣侷促，羞怯地不敢露頭。
羅倫向她招了招手：“請進。”
這時，門口又傳來熟悉的聲音，似乎是對紅髮小姑娘的催促：“你怎麼不進去？”
小姑娘怯怯地迴應道：“屋子……屋子裏有人。”
“有人？難道是羅倫先生？”
說着，葛雷瑞特·羅根便將門徹底推開，並看見了站在屋裏的羅根和法爾杜絲。
“哈！果然是你！歐貝克已經走了嗎？”
羅倫點頭：“法杖不在，肯定已經啓程了。我來收拾一下，做工坊用。”
葛雷瑞特點頭，並向羅倫介紹起來：“這就是我妹妹，溫妮莎·羅根。溫妮莎，你不是一直想見那位了不起的羅倫先生麼，就是他，”
小姑娘聞言眼中閃起光來，她應該是沒有料到哥哥口中那位拯救了自己性命的男人竟然是一個金髮碧眼的溫柔大哥：“啊！很榮幸認識您，羅倫先生！感謝您煉製藥劑，救了我的性命！”
說着，她提起自己破舊的布裙向羅倫行了一個還算得體的問候禮。
“你好，溫妮莎，很高興看見你康復。”羅倫笑而回應，並接着指向法爾杜絲，“那個是……我妹妹，阿梅利亞。”
“妹妹？”葛雷瑞特挑起懷疑的眉頭，露出狡詐的笑容，“我可從來沒聽說過您有一位妹妹，一定要等變容藥水的時效結束您才肯承認她是情婦麼？我甚至都能聞見她對您過分依賴的味道。”
羅倫對這種玩笑話並不放在欣賞，一向嚴肅認真的法爾杜絲卻因此而發出抗議：“我對他沒有那種感情！”
但是說完這句話後，她又很沒有說服力地開始聞自己的胳膊，懷疑自己是否真的有那種所謂“過分依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