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念念生因 >第4章 第4章
    陰陽兩界的時間是不對等的,對於冷木兮來說不過是短短一盞茶的工夫,而陽間卻可能已是過去了十好幾年光景。他是還記得那個明日之約的,還記得那碗普普通通的湯麪和流金的蛋黃,還記得他掌心幾乎燙到他的溫度,但那時心真的太痛太痛了,以至於判官大人竟然莫名地有些想要逃跑。

    結果他真的逃走了,幾乎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冷木兮回到地府連衣服都來不及換,就去查了嚴焱的生死簿。生死簿都被整整齊齊的放在一個兩層高的小樓裏,三扇門,裏面有着跟屋檐同高的書架,上上下下,擺滿了。站在小院的中央,冷木兮空白的大腦一時竟有些想不起到底應該去哪裏從何找起,他站了半天也沒想起來,這也真是稀奇了。

    但想不起來了就是想不起來了,冷木兮也不和自己過不去,乾脆袍子一掀就坐了下來,倒也沒有那麼急了。擡起指尖輕晃了晃就翩翩落下了一隻通體紫色的蝴蝶,扇動的翅邊沿是黑色的,還帶着乳白色的白點,這是冷木兮自己養的蝴蝶,就這麼一隻,喂得還是陽世的晨露。他看着蝶兒飛走,閉上眼睛等了一小會,就聽見老遠有個人跑着就來了。這人還沒到,笑聲就先傳到了,“哈哈哈沒想到你也有今天,是真的年紀大了嗎?”

    冷木兮擡眼瞥了面前的人,也不說話,就站起來揣着手,等着那人給他找。來人名叫詩澤,在冷木兮還在做陰差的時候,他們倆曾在一起待過很多年,多數的時候詩澤爲白,冷木兮爲黑,偶爾也會這麼換過來,也記不清一起引了多少魂,散了多少魄。詩澤來地府的時間比冷木兮要早一些,那時的他同樣的不願意說話,就連引路的時候都不願意說,他寧願去做阿傍羅剎,在那阿鼻地獄裏待着,也不知究竟是在懲罰別人還是懲罰他自己。北太帝君帶着冷木兮去找詩澤的時候,話沒數兩句,乾脆就直接打了一架,電光火石間,那點早就不知道丟到哪裏去的好勝心都被激了起來,下手沒個輕重,倒是誰也沒有佔了誰的上風,這一來一回地剛剛都想要拒絕的兩人,念頭就改變了一些,畢竟他們自己還是挺清楚自己的本事的。

    若非冷木兮突然就成了判官大人,大概再過不了多長時間,下任黑白無常就該是他們倆了,這點毋庸置疑。

    “名字,八字給我。”調侃歸調侃,詩澤還是認真地來幫人解決問題的。“嚴焱,三個火的那個。”再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還是從冷木兮的口中說出來,詩澤稍稍有些意外,他大概明白爲什麼冷木兮會連怎麼查生死簿都想不起來了。詩澤輕應了一聲就轉身上了樓,推開了最盡頭的那扇門,“這裏。”

    靠門的書架和其他的都不太一樣,以前沒有注意過,現在藉着光看過去,也不知道是因爲心態的變化還是別的一些什麼,就這麼幾步路都走得有些過於勉強了。詩澤從架子上抽出了那本薄薄的冊子交到了冷木兮的手裏。

    第一世嗎?

    可是真的是第一世嗎?這手上的冊子真的太薄太薄了啊。

    “詩澤,是真的嗎?”詩澤點了頭,冷木兮從他握着那本冊子上,一字一句看過去,上面清清楚楚地寫着這是嚴焱的第一世,寥寥數語,並沒有什麼異常的地方。連這一輩子都是普通的故事,普通的人過着普通的一生,但是爲什麼他越看越覺得這心裏慌得發虛,他用力掐着自己控制不住顫抖的手。翻着翻着就到了冊子的最後一頁,那裏面的字還在接着寫,嚴焱的故事還在繼續着。

    冷木兮想到那滴幾乎燙到他的淚,那掌心的紅印他好像很熟悉,他應該是認得這東西的,所以到底是什麼呢,是胎記還是傷痕,那麼深,會不會疼呢?他是不是很疼……

    他抓不到腦子裏那些一閃而過的畫面,但是他很確定那畫面裏的那個人對於他來說很重要,很重要,甚至比他自己都來的重要。依靠着冰涼的牆壁滑坐在了地上,冷木兮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堪堪穩住了亂掉的心神,他擡頭看着面前一排排的書架,這每一本就是一個輪迴,都是一段人生,好的或者不好的,有遺憾的或者是精彩的,他見過多少人,又看了多少世,他自己都有些記不清了。

    不記得了啊。和那些喝了孟婆湯的遊魂一樣,只不過他們選擇了接受輪迴,而他一直一直地停留在了這裏,一直一直。冷木兮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離開,起碼不能就這麼離開。

    詩澤就這麼看着,一句話都沒有說,他背過身推開那扇緊閉的窗戶,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很清楚這不是他能夠插手的事情,何況他們這樣也再次相遇的話,不就說明了這緣分還沒斷盡,是好事啊。

    漸漸地,冷木兮冷靜了下來,他擡手放在自己的胸口用力揉了揉,壓下了那異樣的情緒,撐着膝蓋緩緩地站起了身,伸手拍了拍詩澤肩膀,“我還跟他有約,要走了。”

    “冷木兮你……”話到了嘴邊又被詩澤嚥了下去,話鋒一轉,“別慫。”他們在一起少說也有百年,彼此的默契讓他們的對話總是缺頭少尾的,但總也不礙着對話。冷木兮的瞳孔有一瞬間的放大,笑着搖了搖頭,他明白他的意思。

    是啊,別慫,冷木兮。

    他還記得生死簿上寫下的最後的地點,大概晚了不少但還是決定前去赴約,真得去了反倒就沒有那麼多顧慮了。

    這去了才發現那個男人已經不在當初那個街口了,這麼一想對於男人來說確實已經過了很久很久了,也不知道他還是否記得他,總之還想再見一面。

    冷木兮在熱鬧的街口站了一會,左右張望打量着,這個街口和之前不太一樣,但很多東西還是保留了下來,比如街頭那家零食鋪子,又比如街尾的藥店,熙熙攘攘的人羣來來往往,他餘光瞥見街角的小衚衕裏有一個小小的土地廟便走過去,蹲下身剛掐指,土地公就冒了出來,一陣白色煙霧後,捋了捋自己花白的鬍子現了身,拱手向他行了禮,“判官大人,有何吩咐?”

    “之前街口那賣面的男子現在還在此處嗎?”

    “還在,幾年前就不在這擺了,搬去了隔壁那街。”土地公自是知道冷木兮問的是誰,他在這裏待了很久,也算是看着這附近一塊漸漸好起來的,以前這個鎮子的人很少,又不是來往要道,自然是冷冷清清,街上的生意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突然有一陣子這人啊就從四面八方過來了,這人一多,往鎮子外的路也修好了,大家的日子自然也好了起來。別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權當是運勢好轉,但是土地公心裏清楚的很,這都多虧了眼前這位爺的福。

    冷木兮問到了那個男人的所在,這會在考慮去不去好像就有些矯情了,就點了點頭朝土地公指得方向去了,可是真當他站在那家大酒樓門口的時候反倒是有些喫驚了,這金邊描字,一筆一捺氣勢凌人,三層的小樓建的也頗有韻味,看來九紫離火命名不虛傳,確實是好命格。

    冷木兮剛跨了進去,就有小二笑面迎了上來,“客官,一位嗎?裏面請。”

    大概還沒有到飯點,店裏的人並不多,冷木兮四周看了看,那人看來並不在這,就跟着小二上了樓選了個靠街口的位置坐了下來,“有什麼好喫的嗎?”

    “欸!那您可聽好了,咱家有燜白鱔,燜黃鱔,豆鼓鮎魚,鍋燒鮎魚,烀皮甲魚,鍋燒鯉魚,抓炒鯉魚,軟炸裏脊,軟炸雞,什錦套腸,麻酥油卷兒,熘鮮蘑,熘魚脯兒,熘魚片兒,熘魚肚兒,醋熘肉片兒,熘白蘑,燴三鮮,炒銀魚,燴鰻魚,清蒸火腿,炒白蝦,熗青蛤,炒麪魚……”小二的嘴皮很溜,一邊給冷木兮倒上剛沏好茶,一邊麻利地報着菜名,可是饒有興致地聽了半天,他也沒有聽到有他想喫的那一樣,便開口打了斷,“你家老闆現在不賣面了?

    小二也是個明白人,一聽這話忙笑着接話,“您是有口福的人,那是咱家不外傳的祕密菜單。只是當家的近年很少親自下廚房了,要不我託人幫您去問問?”

    眼前的女子樣子極好,雖看衣着不是什麼富貴人家,但這周身的氣質看起來也並非尋常人,小二自然也樂得幫這個忙,但冷木兮搖了搖頭,只要了幾樣招牌的熱菜就算了,哦,還要了一小壺桃花釀。

    菜上得很快,味道算是不錯,但在冷木兮這裏絕對算不上絕佳,實際上沒有進食需求的冷木兮吃了兩筷子就不吃了,桃花釀倒是不錯,入口很香回甘很甜。就這麼曬着太陽坐了一會,看着那人來人往,想來也算是赴了約,冷木兮就準備起身離開了。

    這時,從門口匆匆趕來的男人四處張望着,迎着光撞上冷木兮的眼睛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亦如當年初見一樣,但多了幾分不一樣的情緒,他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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