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喫桃子嗎？”
“喫，誰也不動，給我好好在那放着，我一會上來喫！”嚴焱惡狠狠地。
無辜的冷木兮乖乖地坐了下來，其實冷木兮說得也算是真話，這桃子是那度朔山上的，確實是家門口的山上的，不過蟠曲三千里。也不知道消息是怎麼傳出去的，他不過剛到此處，聽說判官大人近日在此停留，附近多處大大小小的陰差就託着土地公公跟他說，都想要嚐嚐這度朔山的桃子，總是聽留在地府的兄弟姐妹們提起，難免心中惦記着，希望冷木兮可以幫幫忙。走陰的陰差們還好，偶爾有機會還能去度朔山走一走嘗一嘗這仙桃，而這走陽的就只有羨慕的份了。
雖然冷木兮一向臉上沒什麼表情，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但其實他比其他人都來的有佛心有善心，這大概就是坐忘百年，心無旁騖的好處。他推了推，奈何實在是說的人太多了，想了想也無非走一趟的事情也就這麼應下了。
冷木兮晃晃悠悠地到了度朔山的時候，山裏那隻猿猴已經採好了桃子，竹簍子裝得滿滿的，擺了一地，最頂上的桃子個頭很大，看着皮很薄白裏還透着粉。已經坐下喝起來的神荼、鬱壘招呼着冷木兮一起去喫酒，這配酒的桃兒一個個個頭很大，水頭更是充沛，確實是口感極佳。
“回來了啊，快來嚐嚐這酒。”
“確實很香。”
“是吧，是孟婆她們那邊釀的，給帝君那邊送了一罈，這也算是咱這開得第一罈，算是給你趕上咯。”
酒很香，桃花很香，空氣裏都帶着一點甜味，冷木兮輕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從枝頭飄落的花瓣飄着飄着就落在了那酒杯裏，漂着。
神荼猛灌了一口酒，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看着冷木兮也不坐下就只是看着猿猴那邊，想說的話堪堪到了嘴邊沒有說，向鬱壘挑了挑眉，那眼神裏意味深長。兩位鬼帝守着鬼門，隔着陽世和地府，這大大小小的事也算通曉，他們自然也聽到了風聲。
冷木兮當然看到了，只是他也沒有想解釋的，本來也沒有什麼可解釋的，久待在陽世是真的，替大家來拿桃子也是真的，只是他這次回來確實不敢多待，就怕是這一坐，喝杯酒再下一盤棋，嚴焱這人就沒了。何況大概就在這兩天他記得嚴焱命本上有一大事，越想就越待不住了，匆匆飲盡了自己的酒，給那兩位鬼神拱了個手，就匆匆帶着桃子回陽間去了。
就這，嚴焱還是不高興了，說好的明天，又遲到！
但冷木兮還是喫到了嚴焱給他做的魚湯，奶白色的湯裏配着些涼皮和豆腐，鮮味很濃，熱乎的，這大概是得在爐子上燉個許久的，那男人生個氣也是理所應當的，他確實又晚來了一點。
他喝着他的湯，他喫着她帶回來的桃子，面對着面坐着，他還用腿橫在了她和桌子的中間，就像把她圈在自己的領地一樣。
嚴焱的生意從兩張方桌兩張長椅開始，那個時候他的攤子位置不好，在街尾的一個衚衕裏，但好在他的手藝是極好的，食物的香味帶來了客人，客人又帶來了新的客人，就這樣他的攤子越做越大，從街尾搬到了街頭，冷木兮遇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搬到了街中段的鬧市區，雖然桌子不多，但總也有人排隊等着，更甚者帶了自己的碗來買了回去喫。
之後的年月裏，嚴焱開始用自己的積蓄盤下一個小小的店面，然後小小的店面就成了一層的大門店，接着蓋起了二樓，到現在的小高層小高樓。樓越蓋越高，但嚴焱卻離客人們越來越遠，漸漸地他就把廚房交給了其他人，他有了更多的時間。但是嚴焱待不住，他經常出去走走，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的。他去了很多山，也去過很多海和溪，見過了很多人，碰見好喫的好玩的就乾脆留下來，學一學，嘗一嘗，直到冷木兮的再次出現，那時他也不過剛揣着新鮮挖出來的蘑菇從山裏下來兩三天。
菜上了很多，但是量都不大，冷木兮都嚐了嚐，但凡她多動了幾筷子的菜就被嚴焱推到她面前，然後把剩下的那一些她並不是很喜歡的菜都撥進了自己的碗裏，一點也不浪費。喫完了，冷木兮就有一點饞酒了，他趁着嚴焱走開的這一小會，動了動鼻子，尋着味兒就偷偷溜進了他的小酒窖裏。
一路找過來的嚴焱心跳得有一點快，他這就一小會沒盯住，人就怎麼就不見了，好在在他慌張找人之前，懂事的小二就告訴了他人是往這後院去了。遠遠地看到了人影，嚴焱這才把心吞回了肚子裏，冷木兮自然是知道他來了，正好他犯了難，選不出來到底喝兩個酒，乾脆就直接開了口問酒的主人，“哪個最好喝？”
“選不出來，太多了。”冷木兮還彎着腰，他擡起頭去看嚴焱，左手拿了一罈，右手抱了一罈在懷裏，歪着頭苦惱地樣子有些過於可愛了。“左邊的那個偏酸，右邊那個偏甜要喝哪一個？”
“甜的！”
雖然話是這麼說了，嚴焱還是走過去把那兩壇酒都拿了出來，他有些無奈又覺得有一些好笑，明明這兩壇酒酒罈不顯眼，藏得也夠深，這纔多一會啊這人就已經把他這裏面最好的兩壇都找出來了，那雙眼睛看着他明擺了說明了他知道這是最好的，所以就要喝這兩壇。
冷木兮不近不遠地跟在嚴焱的身後，跟着他從酒窖進了廚房，看着他抓了一小把的花生，然後揣着那個裝着花生的小袋子跟着他從三樓的樓梯直接上了樓頂。是嚴焱先走上了上去的，四目相對，他的眼睛裏落滿了月光，和她。
嚴焱向冷木兮伸出了手，等着，然後啊緊緊地握住了放進他掌心裏的手。
坐在屋頂，嚴焱從懷裏掏出了那加了些冰的一小壺酒遞給冷木兮，他也就自然地接了下來，他垂下眼看着壺裏的清酒，微抿了一口，涼意讓甜味兒變得很醇厚，確實是好酒。
其實嚴焱有很多話想說，也有很多話想問，他側過頭，看着冷木兮在月光下變得更加柔和的側臉，突然就什麼也說不出口了，他想，如果她一直都在離他這麼近的地方，那麼這一切的一切都變得不重要。風把嚴焱往冷木兮那邊吹了吹，他們坐得更近了一點，肩挨着肩，手指交錯而放。
冷木兮本就不是個愛說話的，嚴焱不說，他自己也不會開口。那天，他們誰也沒有說話，只是這麼坐着，吹着風，喝着酒，賞着月。
“當家的，當家的，你快下來一趟。”
“出什麼事了？”
樓下一陣喧鬧，叮呤咣啷的，好像還有什麼東西碎掉的聲音，嚴焱坐了一會，非但沒有平息下來好像變得更喧鬧了，他嘆了口氣，到底是起了身。
“在這等我。”冷木兮點了點頭，嚴焱走了兩步又回過了頭看她，“不許偷偷離開。”語氣裏帶上了點命令，板起臉看起來怪兇的，直到冷木兮乖乖點了頭，他才下樓去了。
來了，她來了，是嚴焱生死簿上的良緣。
先前偷看了生死簿的判官大人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探出身子，饒有興致地看着，他甚至動了動指尖，給自己的小壺裏又加了點冰，搖動起來帶着響，繼而擡手在面前的屋瓦上輕輕拂過。法力高深的判官大人，施了個簡單的圓光術，畫了一個圓圈，顯像十分清晰，樓下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他在這兒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良緣一如那冊子裏寫的一樣，穿了一身鵝黃色的衣裙，配珍珠步搖，端的是大家閨秀的麗，眼裏的靈氣卻藏不住。冊子裏的故事不長，因菜相識，一場大火的意外後日久生情，浸在蔥薑蒜鹽糖的感情，很香也還算甜。他們在一起半載，媒人上了門三媒六聘，喜氣洋洋，來年開春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一輩子沒遇到大災，也沒碰上大病，雖然算不上是大富大貴，但也是衣食富足，就簡單地了此一生。
其實這樣很好，是一個很不錯的故事。但這一次，因爲冷木兮的出現，故事好像會變得不一樣了。
這會滿心滿眼都裝着冷木兮的嚴焱根本注意不到此時女孩看他的眼神有多熾熱，他側過頭聽着小二跟他講着情況，認真地皺着眉頭的樣子，很勾人。
“這麼大的店，竟做不出一道可口的菜餚嗎，還比不過我府上的廚子？”
“那您大可換家店，這口味千人千味，屬實無奈。”面對算的是無理取鬧的女子，嚴焱欠了欠身，倒也自然地讓了步，“看姑娘也沒怎麼喫，夜深了，我做了點點心倒是可以嚐嚐，看看合不合味道。”
這點心是嚴焱新研究的菜品，糖蒸酥酪。鮮奶和白糖，做起來不費事，只是這火候一時很難掌握，一不小心就不好吃了，得用小火在爐子上一直燉着，嚴焱原本只燉了一碗，給誰的不言而喻，他給已經差不多成形的酥酪上撒上了他今天剛挖回來新鮮菱角磨成的顆粒，帶着菱角的清香和鮮奶的醇香，看起來味道不錯的樣子。這會就又燉上了一碗，仔細叮囑了廚房裏的小工看着火，並吩咐他到了點就直接送去給那個姑娘嚐嚐就行，然後就火急火燎地端着小白瓷碗跑回了房頂。
還好，冷木兮還在，月亮也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