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完一天的事務,陸決終於有了喘上一口氣的功夫。
他拎起一壺熱茶,才斟了一杯還沒喝上一口,外頭便匆匆走來一個身着玄色飛魚袍,腰佩繡春刀的錦衣衛朝他作揖道——
“大人,外面來了個書生,想見大人。”
“書生不好好科考,來我都尉府作甚?”陸決蹙眉,
“將他打發走。”
“他說……他想拜入錦衣衛,暗部。”
都尉府大廳,一羣新入職的暗部錦衣衛圍在外面,悄悄地打量着裏面那一身布衣的少年。
“誒誒,這個書生比那小子還小,好像才十四。”
“是啊,這麼好的年紀不入朝廷,來我們這兒湊什麼熱鬧呀。”
“肯定覺得捉妖好玩唄。”
“哪好玩了,有的妖精嚇死個人。一不小心咱把命都搭進去了,還不能葬入祖墳,還只能直接火化,純純骨灰揚了都不能還家。”
“咱當初進來都畫押籤合同的,破案不論生死,只求公道。”
“也是,要不是我有點靈根不想埋沒了,我真不想和那些妖怪打交道。一個個青面獠牙的。”
“可拉倒吧,天底下有靈根的有幾個,能修行是福氣,你知足吧你。”
“也沒幾個見着咱們舔來舔去的——他們見到咱們避之不及。”
“……”“……”
聽着那些錦衣衛的竊竊私語,顧松年面色不改,繼續喝茶。
那些老百姓將修行的人和妖魔鬼怪混爲一談,覺得他們既可以帶來福瑞,也可以帶來災禍。
用到他們除妖的時候,他們就是人人供奉的香餑餑;
用不到他們的時候,他們就是避之不及的邪祟災厄。
總之,做這行兒的,都是喫力討不到好的。
但是他們都是爲了心中的那條求仙問道之路,所以甘願。
人啊,就是這樣。
“知道拜入我暗部的規矩嗎?”一道中氣十足的男聲突然傳來。
門口的錦衣衛聽到這聲音,頓時一鬨而散。
頂頭上司來了,再看戲仔細喫板子。
這傢伙可不好惹,只希望這能豎着走出去。
上一個想拜入暗部的書生,已經以騷擾公事爲由被打得皮開肉綻了。
“有靈根,有一定底子。”顧松年擡頭,面向走路生風的來人,起身作揖,“在下顧松年,拜見大人。”
“顧松年?”陸決挑眉。
這名字怎麼聽着有點耳熟?
這個人怎麼看着也有點面熟?
他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當然耳熟。
也當然面熟。
上輩子沒少和你在官場上逞口舌之快。
“根骨不錯,是個修行的好苗子。師從何處?”陸決上下打量一番這少年書生,突然多問了一嘴。
“家師淨慧。”
話音一落,顧松年突然感覺到這邊的空氣好像凝住了。
“淨慧?那位前不久坐化飛昇,引來滿山佛光普照的淨慧大師?”
陸決滿眼的狐疑,“大師曾立誓一生只收十三個入門弟子,十三個弟子早便位滿,又紛紛成名聲振寰宇——你當我是三歲兒童?”
“在下,是他第十四個弟子,也是他唯一一個關門弟子。”顧松年從袖口中摸出一串佛珠,遞了過去。
他有幸見過淨慧大師幾面,記得他身上帶着佛珠。
這一串……好像還真就是淨慧大師長年待在身上的那串。
他真是淨慧大師的徒弟?
這麼好身份的人,竟然想拜入錦衣衛?
他爲何不去靈隱寺求道,享受萬家香火?
真是奇怪。
“你要是想好了,就去登記領腰牌吧。”陸決將佛珠還給顧松年,拍拍他的肩膀,“這條路都是在刀尖上舔血的人,你出身佛門,要做好心理準備。”
“多謝大人。”
顧松年就這麼被旁邊那個看得目瞪口呆的錦衣衛給領去登記,就這麼拜入了錦衣衛。
也就這麼成爲了最年輕的一個錦衣衛。
“顧松年,字白芨,號空齋……空字輩的……還比那些人高一個輩分呢。”看着手中的資料,陸決微微挑眉。
看來淨慧大師還是挺看重這孩子的。
“大人,顧松年已經入編了。”這時,外面走進一個錦衣衛,恭恭敬敬遞過來一塊腰牌。
腰牌上有編號二零二二,錦衣衛暗部屬。
是顧松年的備份腰牌。
“存進檔案吧。”陸決放下資料,看了一眼腰牌。
每一塊備用腰牌都存有擁有者的一絲印記,一旦擁有者死亡,這塊腰牌就會碎裂。
檔案室存着所有暗部錦衣衛的備用腰牌,碎裂的不計其數。
不知道這塊腰牌,能放上多久。
顧松年入編以後,沒有出案——他得到了陸決的口頭準允,可以自由修行。
也就是說,錦衣衛是他的落腳地,他想不想接案是他的自由。
只要專心修行,不破壞錦衣衛的規矩就行。
這正合了顧松年的意。
他要好好查查這鮫人燈案。
三月中旬末,科舉結束,皇榜張貼,狀元郎出,舉天同慶。
高樓上,幾個同僚和顧松年坐在一塊,一面品茶聽書,一面肆意閒談。
“白芨老弟,沒有參加科舉,你可遺憾?”有人突然問。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總不可能事事順風。”顧松年翻看着手中的古籍。
“不愧是佛門子弟,說話都這麼文縐縐的,不像我們都是沒讀過書的大老粗。大字不識幾個,只會寫寫自己的名字。”
一衆錦衣衛頓時鬨笑。
顧松年也跟着笑,只是手中翻閱古籍的速度並未減弱。
“你在看啥呢一天天的?要不要和我們接案子出去捉妖怪,哥哥帶你!”
“從都尉府的藏書閣借了一本記載古今奇珍異寶的古書。”
“奇珍異寶?”
一聽到寶貝,衆人紛紛眼睛一亮,湊上前來。
入目一張青面獠牙的臉孔,一副半人半魚的身子,看得衆人齊齊嘴角一抽。
“我還以爲是好寶貝,這麼辣眼睛的妖怪是啥子東西?我怎麼從未見過?”有人問。
“是鮫人。”顧松年開口解釋。
“鮫人?”
“嗯,鮫人。”顧松年翻動一頁,指着某處地方念起來,“鮫人生於大海,歌喉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