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金枝 >第9章 009
    -第九章-

    輕薄的紗幔從浮夢苑二樓垂落,影影綽綽之間,恰好將底下的舞榭歌臺籠在其中。

    初沅身着水藍透紗舞裙,鬢邊簪着面紗,柔雲出岫一般,迤迤然走上了高臺。

    幾乎是在她出現的那一瞬間,滿堂生輝。方纔還紙醉金迷、縱情聲色的客人們,立時就安靜了下來。

    沉寂了須臾之後,也不知是誰忽然在座下喊了聲:“初沅姑娘!是初沅姑娘!”

    衆人這才如夢初醒,掩不住的雀躍和興奮。

    “還真是初沅姑娘來了!”

    “皇天不負有心人啊!我等了這麼久,可算是等到她登臺了!”

    “看來柳三娘說的都是真的,初沅姑娘這陣子果然是病了,瞧瞧那把小蠻腰,好像又細了幾分呢!”

    “哈哈哈,若不然,又怎會是盈盈不堪一握呢!”

    ……

    之後的話,便有些不堪入耳了。

    這些人用淫邪的眼神和言語,從頭到腳地,將她給褻玩了個遍。

    初沅安靜地掃了一眼臺下的人,隨後轉過身,揮起了右側的煙紗散花水袖。

    這樣的動作,便是個暗示。

    旁側開始擊鼓弄琴,由弱漸重地奏起了靡靡之音,樂聲嫋嫋,這才壓下了滿座的污言穢語。

    初沅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今夜這種情況,但卻沒有哪一次,會如眼下這般,令她感到無比的絕望和悲哀。

    今夜,尚且還有一道曼簾相掩,擋着這些人的肆無忌憚的慾望,和進一步的動作,可三日後呢?

    等三日後她的出閣宴,她是不是就只能任人魚肉,逃不過千人騎萬人壓的命運了?

    初沅心下淒涼,曼妙飄逸的舞姿中,也不禁染上了幾分哀傷。

    可就是這份動人的悽楚,反倒催動了男人們心底的保護欲和野性,不住地撫掌叫起好來。

    而二樓居中的雅間,則是最佳的觀賞視角。

    從這兒看過去,恰能將臺上的曼妙舞姿盡收眼底。

    舞轉回紅袖,歌愁斂翠鈿。樓下的女子翩然起舞,水袖繞身飄旋,輕盈的裙裾如波浪般蕩起,一雙蓮足時隱時現。

    隔着一道朦朧似霧的紗幔而望,那還當真是,流風迴雪,九天神女般的驚鴻之姿。

    但這個絕佳的位置,要價向來不菲,單是在那兒幹坐上一個時辰,就能抵尋常百姓的半年收成。

    所以能在這兒觀看的客人,一般都是揚州城內有名有姓的人物。

    而今日來的,便是揚州府的刺史,龐延洪。

    龐延洪咂了口綠蟻酒,覷向身旁的年輕男子,笑着稱道:“這‘廣陵洛神’,還真是名不虛傳啊!也難怪,連謝公子您這樣的人物,也會忍不住爲她斷了柔腸!”

    他現在的語氣較之先前,可謂是恭敬了不少。

    沒辦法,誰讓他接到京中來信,得知了這位謝公子的真實身份呢?

    ——鎮國公府的世子爺,謝貴妃的親侄兒。

    這樣的人物,誰敢當尋常的紈絝子弟看待?

    但也正是因爲如此,反倒讓龐延洪對他放鬆了警惕。

    謝言岐,謝家的三郎。

    大哥是戰無不勝的謝小將軍,英年早逝,戰死在十五年前的宋氏叛亂中。

    二哥是歷朝以來最年輕的狀元郎,十五歲蟾宮折桂,只可惜天妒英才,年紀輕輕的,就意外身亡了。

    旁人都說,若非是謝家的郎君們薄命,又怎會輪到謝言岐撿漏,來襲承了這個世子之位?

    謝言岐,那可是京中出了名的紈絝子弟,打架賭錢逛花樓,樣樣不漏。而且他文不成,武不就,和他的兩位兄長根本就沒有可比性。

    因爲這個不爭氣的幼子,鎮國公常年氣血攻心,鎮國公夫人啊,更是愁白了頭。

    如此,倒也能理解,這位矜貴的世子爺爲何會隱瞞身份,到這揚州來了。

    雖然現在這個時間點,着實有些微妙,但聖人總不可能昏聵到,會派個紈絝子弟,來調查這揚州流民之事吧?

    這樣一想,龐延洪便也對他卸下了不少的警備。

    謝言岐聞言,挑眉側目看他,拖着吊兒郎當的腔調問道:“怎麼,龐大人對她有興趣?”

    龐延洪忙是擺手道:“君子不奪人所好,這既然是謝公子先看上的,那本官可不敢再有什麼別的心思。”

    謝言岐提了提嘴角,心底冷嗤。

    看來這個龐延洪還真是不簡單,這麼快,就在京中打探到他的真實身份了。

    要知道,他可是在這其間,設了不少的障眼法。

    既然龐延洪沒找到巨賈謝家,也沒找到謝氏望族,而是對他的態度轉了個大彎,那隻能證明,這個姓龐的,手已經快伸到長安去了。

    也難怪聖人三番兩次的召他覲見,就非要讓他來這揚州一趟。

    謝言岐向後靠了靠,垂眸看盞中的綠酒,忽而一笑道:“所以龐大人此次請我過來,就爲了讓我看這個?”

    龐延洪不禁一愣,道:“這初沅姑娘可是因爲您,才能在今天站在這兒啊!”

    謝言岐的眉梢小幅度地上擡了一下,眼中隱現的笑意,還真是多情又無情,風流且涼薄。

    他漫不經心地笑道:“當時……不過就是想玩玩兒英雄救美的遊戲罷了。龐大人須知,這觸手就能碰到的東西,實在就沒什麼意思了。”

    畢竟在眼下,憑他的財力和地位,確實不需要任何難度,就能隨隨便便地將初沅帶走。

    就算沒有,想必那位初沅姑娘,也會因爲這份恩情,而對他心存感激,就連芳心暗許,也並無不可。

    ——鎮國公府的世子爺,其出身之顯貴,皮囊之俊美,確實有招招手,就能勾來美人無數的資本。

    聽了這般戲謔的笑言,龐延洪一時啞然,驚詫之下,就連杯中的酒,也不慎灑了幾滴出來。

    他倒是不曾想,這位紈絝的世子爺還真如傳聞那般,風流不羈,遊戲人間。

    他看了看底下曼舞的初沅,又轉頭看了看身旁那個薄情的男人,試探着問道:“那這初沅姑娘……”

    事到如今,謝言岐也懶得再和這個姓龐的揣着明白裝糊塗,他將杯盞扣到桌上,似笑非笑道:“這便是龐大人您自己的事兒了。”

    龐延洪用手指點了點膝蓋,思索片刻後,招手喚來一旁的婢女,低聲耳語了一番。

    既然這位世子爺喜歡玩兒,那他就好好地,陪他玩一玩。

    待婢女得話後躬身退去,龐延洪不經看着身旁的謝言岐,扯起嘴角一笑。

    這時候,樓下的這支舞,也到了尾聲。

    鼓樂聲漸弱,初沅拋起縈風的水袖,在緩緩落下的繞身薄紗中,將動作定格。

    一舞畢,滿堂譁然喝彩,叫好聲不斷。

    “初沅姑娘跳的真好!”

    “初沅姑娘,再來一曲,再來一曲啊!”

    ……

    初沅心如擂鼓,急促地呼吸着,良久,才從這幾近虛脫的疲憊中緩過神來。

    她在這陣浪潮般的起鬨中擡眼,看了一圈底下的人,最後,視線定格在了二樓,那個珠簾屏風相擋的雅間。

    隔得不是很遠,她逆着璀璨燈燭,似乎還能瞧見裏邊的兩道模糊人影。

    觸及此,初沅不經愣了一瞬。

    這個雅間……從來都是三娘給貴客留的位置。

    再想想登臺前,三孃的急切催促……

    初沅逐漸瞭然。

    看來今晚,是來了個不同尋常的大人物啊。

    ——那這雅間裏邊的貴客,便是最有可能牽動她命運的人了。

    意識到這點,初沅的心裏五味陳雜。

    她默不作聲地斂去眸中落寞,隨後緩緩起身,準備施禮退場。

    這是柳三娘給她定下的規矩——

    不管底下的人如何期待如何熱烈,每次登臺,都只能獻上這一場舞。

    進來這浮夢苑的男人們啊,骨頭裏都賤得很,越容易得到的,就越不懂得珍惜,而越得不到的,反倒是能讓他們掏心掏肺、念念不忘。

    所以啊,得時時吊着他們的心,讓他們求不得,放不下。

    底下的人見狀雖是失望,但對於這樣的規矩,到底是無可奈何。

    他們不捨地嘆息着,眼見得就要看着那道翩若驚鴻的身影,逐漸隱沒在層層曼簾之後。

    這時候,忽然有一樽酒盞從席間擲出,“砰”地一聲,砸到了她的腳邊,蠻不講理地止住了她的步伐。

    隨後,一個醉醺醺的男人踹開身旁陪酒的倡優,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他伸手指着初沅的背影,開口就罵道:

    “臭女表子,裝什麼裝呢?不就是出來賣的嗎?你竟然還敢在大爺們面前擺譜!”

    “老子們等了你這麼久,你他孃的登場就跳支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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