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沅怔然仰首,定定地望着他,片刻之後,終是眨了下眼,“請問……你是誰呀?”
聞言,來風的目光在她的眉眼間流連須臾,復又斂眸,頷首低聲道:“奴婢自然是這裏的下人。”
“那……”初沅緩慢起身,細瞧他面容,遲疑道,“我們之前有見過嗎?”
爲什麼,她對這人一點印象都沒有?
來風神色未變,仍舊低着頭回道:“有過一面之緣。但奴婢貌不驚人,想來,並不足以令姑娘掛心。”
然,初沅卻並不覺得是這個原因。
她邁前半步拉近距離,凝着跟前眉清目秀的少年,頗有幾分迷茫地,顰了秀眉。
正此時,假山另一端,似乎由遠及近地傳來陣橐橐跫音。
來風眼神微暗,他將傘柄遞到了初沅手裏,終是擡眼,和她四目相對,隨後,幾不可見地浮現了些許笑意,“恕奴婢有事在身,不能奉陪,還請姑娘多保重。”
初沅迷茫接過油紙傘的瞬間,他便躬身行了個禮,趨步退遠離去。
望着他逐漸消失在綠蔭盡頭的身影,初沅後知後覺地,感知到手上的輕微刺痛。
握着傘柄的尾指稍稍翹起,她垂眸,果不其然地瞧見綴在指腹的細小紅點——就像是被木刺戳的一個小口子,搖搖欲墜地,掛着一滴殷紅血珠。
可她卻並未在竹質傘柄尋見任何的木刺。
初沅不經低低地咦了聲。
就在她茫然之時,假山後的那陣腳步聲也繞了過來,蛩然行至身後。
初沅循聲回首而望,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不期然映入了眼簾。
她不由一愣,“……世子?”
話音甫落,謝言岐便帶着風走近。
初沅忙是踮腳,把手裏的竹骨油紙傘舉高,輕聲問道:“世子,您怎麼來了呀?”
她長久地踮着足尖,頗有些穩不住身形,整個人都是搖搖晃晃的。
這情態,屬實就有些嬌憨了。
謝言岐忽然勾起脣角,低聲笑了下。
他伸手,扶住了那把纖細的腰肢。
初沅被他的動作帶得失去平衡,傾身跌入了他懷中,猝不及防愣神的瞬間,手裏一空,那把油紙傘也被他拿了過去。
她眨了眨眼,擡睫凝眸望他,清瞳噙着茫然。
謝言岐沒有答話,只捏着細長的傘柄,轉了一圈。
十二竹骨和桐油傘面織就的朦朧光影旋轉浮動,她仰起的那張小臉皎月似的,忽明忽昧隱於其中,當真是,顧盼多姿、千嬌百媚。
從始至終,他的視線都未曾從她的眉眼間移開。他下頜微擡,示意了一下來風離去的方向,低聲問道:“方纔那人,是誰?”
沒了傘,初沅空出的那隻手無處安放,於是她便擡起手臂,攀上了他的肩頸,綾羅廣袖滑落堆疊臂彎,露出了一截欺霜賽雪的皓腕。
她眼波流轉,用目光描摹着他線條利落鋒銳的下頜,慢聲道:“或許,是關雎苑的僕從。”
謝言岐來時,就只看見了來風將要消失不見的背影,以及,對着那個方向怔怔出神的初沅。
他凝着她的眉眼,噙笑的黑眸中卻逐漸沉了幾分幽邃。
初沅不知道,他爲何會對一個僕從如此上心。
儘管那個所謂的僕從很是眼生,但那人並未對她不利,還給她送來了遮陽的油紙傘,應該,不會是什麼賊人。
她想。
初沅看着近在咫尺的謝言岐,幅度極輕地,點了點頭。
謝言岐沉默着,沒有說話,良久,終是幾不可見地扯了下脣角,虛攬她腰肢帶她離去。
他似乎有意放慢腳步配合她。
初沅從他的懷裏輕擡睫羽,凝眸望着他,低聲問:“世子用過午膳了嗎?”
謝言岐輕笑一聲:“你說呢?”
這個問題,初沅還真不知道。
她離開書房之前,他尚在會客,應該沒來得及用膳;可她都已經出來這麼久了,又怎知,他是否用過了膳食。
初沅咬了咬下脣,隨即伸出雙手,環住了他勁瘦的腰身,“……我還沒喫,世子要陪我一起嗎?”
她這突如其來的親暱和示好,分明就是避重就輕、不知道答案。
謝言岐垂眸睥她,不經低笑着嗤了聲。
小沒良心的。
來給他送糕點,結果人都還沒看到,便沒影了。
對他這麼敷衍……
對旁人倒是挺上心。
謝言岐扣着她的腰,手上的力道逐漸加重,將她往身前帶得愈近。
見他久未作答,初沅偎在他懷中,也學他的動作,在他腰上來回摩挲,目光澄澈柔軟,含着幾分討好,“世子……”
這一聲輕柔的低喚,當真是千迴百轉,寸斷柔腸。
謝言岐眼珠不錯地瞧了她一會兒,幾乎要溺於她眸中的盈盈秋波。
半晌,他喉結微動,沉聲應了句:“好。”
初沅得逞似的,彎了彎眼睛。
***
大抵是這段時間疲於奔勞,用過午膳以後,謝言岐回到書房,端量着揚州的輿圖,闔眸思索,不知不覺地,竟是睡了過去。
所以,初沅一邁進書房看到的,便是他支頤小憩的模樣。
他背對着光,深邃眼窩蜷着陰翳,斂去了平日裏的跅弛風|流,倒是有幾分沉肅凜然的意味。
記起之前擾醒他的事情,初沅放緩腳步,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了起來。
她抖落手上的外袍,動作極輕地搭在他身上。
可饒是她如此謹慎,謝言岐卻還是半夢半醒地睜開眼眸。
他眼簾半擡,出神看了她好一會兒。
下一刻,便伸手攥住她細腕,將她擁入了懷中。
他的動作來得尤爲突然,初沅甚至沒能反應得過來,便失重跌入了他的堅實胸膛。
親密無間的相擁,她能聽見他的沉穩心跳,更能感受他吐息間,拂過發頂的溫熱呼吸。
初沅蜷在他懷裏,全然不敢動彈,生怕再像上次那樣,被他掐住了脖子。
她的僵硬過於明顯。
謝言岐闔着眼眸,握住她的肩膀輕輕揉搓,從胸腔悶出了一聲低笑,“就陪我睡一會兒。”
“……可是這樣睡的話,世子會被壓得難受的。”初沅放輕了嗓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