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折金枝 >第150章 第150章
    也許是累極,初沅醒來的時候,儼然已是翌日的清晨。

    因着這日有聖人安排的狩獵,所以流螢就特意找了身俏麗胡服,爲她換上。

    初沅鮮少穿這類簡勁的衣衫,黑紗襆頭裹高髻,躞蹀帶束出纖腰,盈盈不堪一握,倒是有一種別樣的風情。

    她對着銅鏡自照,一時間,竟有些恍惚,總覺得陌生。

    流螢站在她身旁,細緻地爲她捋順衣衫上的褶皺,見狀,不禁笑着問道:“今日的狩獵,殿下可要隨着他們一起進圍場?”

    初沅不善騎射,往年的秋圍,都不會過多參與。

    今年,她也沒有任何出頭露臉的打算。

    況且昨日夜裏,事畢以後的半夢半醒之際,她枕着謝言岐的肩,依稀聽見他附在耳畔,輕聲的低語:“明日的圍場,殿下記得……萬事小心。”

    這是他昨日的來意,也是他的囑咐。

    初沅禁不住有剎那的恍惚。須臾之後,她回過神,對着旁邊的流螢笑了笑:“還是先看看,情況如何吧。”

    她也不知道,今日的圍獵之上,究竟會有怎樣的波濤暗涌。

    ***

    華清宮背山面渭,倚驪峯山勢而築,玉殿千重相連屬。

    天將曉的時分,伴駕而行的百官及女眷,便接二連三地抵至獵場外圍。

    身爲一國之君的聖人,則來得稍晚一些。

    這兩日,他一直都依着清元道長所說,常泡溫泉以蕩邪去疾。所以他今天的氣色,明顯比往常好上許多。

    他在一衆內侍和宮婢的簇擁之下,慢步走上高臺。

    瞧見底下行禮問安的衆人,他不禁朗聲笑着,免去了他們的禮,“今日的狩獵,朕就拭目以待,等着看諸位在這裏大顯身手了!”

    話音甫落,場上鼓角齊鳴,旌旗蔽日。

    來者盡是爲此鬥志昂然。

    其中最有贏面的,自然就是這幾位久經沙場、勝券在握的武將。

    而鎮國公身爲戰功赫赫的開國功臣,跟隨聖人橫掃千軍、覆軍殺將,更是衆所矚目。

    此刻,他身騎高頭大馬,冷硬甲冑映着天光。單是遠遠望上一眼,便也能窺得干城之將的凌然風度,巍然若堅毅高山。

    他身旁策馬並列的青年,則是利落的深絳雲紋箭衣,清雋挺秀有如落落青松。

    鎮國公府的這對父子,當真是,堪比朝陽的耀目。

    引得不少待字閨中的貴女,都禁不住內心的好奇,藉着這個機會打量他們。

    ——畢竟,鎮國公是舉世無雙的英豪,有着赫赫之功;而鎮國公府的這位世子爺,風.流倜儻,神采英拔,如今又尚未婚配,自當是諸多少女的春閨夢裏人。

    見着此般境況,有人歡喜,有人愁。

    “若是謝家那兩位英年早逝的郎君還在,恐怕今日,你我連立足之地都無啊!”作出這般感嘆的,正是昨日蹴鞠獲勝的陳將軍陳炳榮。昔年,他還是鎮國公麾下的副將,也曾有幸見過鎮國公和其長子並肩作戰的情形——那還當真是橫掃千軍,所向披靡。

    聞言,他身旁的虞崇峻不禁神情微黯,默不作聲地壓平了脣角。

    ——他能在因緣巧合之下進到軍營、建功立業,完全是因爲多年前,謝家大公子對他的賞識。

    彼時,他不過是個流落街頭的乞兒。因着山河動盪的戰火,落得個國破家亡、流離失所,在艱難的濁世之中,瞧不見任何生的希望。

    那一天,前朝的鐵騎踏破平靜,四處強徵男子從軍,便是他那樣的孱弱孩童,都不肯放過。

    他不願爲前朝那個昏庸的末帝效力,於是便執意不從,結果換來的,就是這羣魯莽軍士的拳打腳踢。

    就在他疼得將要失去意識的時候,鎮國公府的那位少年將軍,率領一衆騎兵,策馬疾馳而來,在性命攸關的緊要關頭,救下了他。

    那年的謝言峯,尚且是英姿勃發的少年郎。

    儘管出身高貴,可卻沒有半點的凌人傲氣。

    擊退那衆近乎山匪的亂兵以後,謝小將軍見他奄奄一息倒在血泊之中,忙是動作利落地翻身下馬,親自將他扶起,清俊的眉宇間,盡是溫柔的悲憫,“這個世道,不是你一昧順從,就能承受得住的。”

    虞崇峻看着他,迷茫而又忐忑地問道:“可是……我又能做些什麼?”

    聞言,謝小將軍不禁眺望遠方,眉眼間浮起淡淡笑意,“當然是和正義,站在同一方。”

    “民心所歸,方是正道。”

    那時正值前朝末年,兵戈擾攘,民不聊生。

    是以,天下百姓所期盼的,無非就是清平世界。

    而聖人率領的軍隊,自然而然地,便成爲百姓心目中的正義之師。

    不過,那時候的虞崇峻尚且年幼,還是個總角孩童,對謝小將軍的這番話,仍是似懂非懂。

    但他看着面前意氣風發的少年,卻是發自內心的覺得,只要跟着他走,便能踏上所謂的正道。

    於是,他毫不猶豫地牽住謝言峯的袖角,望着他問道:“將軍,那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嗎?”

    謝小將軍爲他的動作垂眸,頗是驚詫地看着他。須臾,到底是噙笑頷首,應道:“當然可以。但你可得想好了,我這條路,可不是什麼好走的路。”

    虞崇峻道:“我不怕苦。”

    也就是那天,他緊隨謝言峯的腳步,跟他走上了同樣的路。

    浴血沙場,奮勇殺敵。

    不過,不同的是,他因爲年紀尚幼,始終走在謝小將軍的身後,再難和他有過多的交集——

    謝小將軍率領千軍萬馬衝出亂世,還天下以太平。

    他就踏着謝小將軍鋪好的路,令百姓安居樂業。

    可惜,命運的浮沉,總是難以預料。

    他還沒來得及追上謝言峯的腳步,那個年少成名的小將軍,便如流星隕落,再不可觸及。

    ……

    虞崇峻對着鎮國公他們那邊出神良久,天光映進他的瞳眸,使得他不禁有剎那恍惚。

    這時,手牽繮繩、高坐馬背謝言岐,也察覺到他的打量,側首回望過來。

    四目相對之時,他的眉梢小幅度上擡。

    帶着幾分恣意的詢問。

    一時間,虞崇峻好像在他的身上,看見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凜然氣度,鐫刻風骨。

    不過,若說謝言峯是藏鋒斂銳的鐵戟。

    那麼謝言岐便是鋒芒畢露的出鞘寶劍,不容直視。

    虞崇峻登時怔住。

    他不自在地移開目光,看向別處。

    雖說今日的圍獵,主要是男人之間的一決高下。

    但隨行的女眷,也有她們自己的獵場。

    爲着她們的安危,她們在西邊打獵的那片林子,是金吾衛提前肅清猛獸,比較安全的地方。

    當然,若是不想進到叢林,沾得遍身髒污,也可以留在遠處,對着立好的靶子射箭。

    初沅就站在那邊,一手抱弓一手挽弦,半睜着一隻眼睛瞄準靶心,射出箭矢。

    但她昨夜用功過甚,雙臂痠軟提不起力,那隻箭鏃在中道便斜插落地。

    見到這個場景,初沅不免有些沮喪,將□□轉交給流螢以後,就想率先離場。

    熟料,她身邊的華陽眼力極佳,立馬瞧見了遠處的謝言岐。

    她道:“阿姐你別喪氣,我表哥的騎射可好了,我讓他過來教你。”

    說罷,她也不待初沅反應,便揮着手臂朝謝言岐示意,“表哥,表哥你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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