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傾覆之塔 >第二十三章 獅子王
    呼嘯着的雪山之中,無數只幽綠色的眼睛、若隱若現的浮現在大雪的遮蔽之下。

    和憤怒之陰影剛一出現,便以野獸的姿態立刻對他們發起攻擊有所不同。

    沉思之陰影有着另外一種行爲邏輯。

    那就是不能去思考,他們是什麼——

    如果你認爲這是一羣野狼,那麼它們就真的會變成野狼;如果你認爲這是一羣盜匪,它們就會真的變成盜匪。

    那是人類對於“沉思”的恐懼……也就是“自己想象出來的困難”。

    人類越是拿不定自己將會遇到什麼危機,越是誇大自己的困難,也就越發難以行動。最後甚至可能還沒有行動,就已經被自己想象出來的困境所擊敗,什麼都沒有做就已然垂頭喪氣、失去了衝勁,甚至遭受了虛無的精神打擊。

    所謂成熟的讀者已經可以自己發刀給自己吃了,成熟的玩家已經可以貸款喫屎、直接預判自己在未來版本可能會喫癟……這也是一種沉思之道的陰影。

    這種醞釀在羣體潛意識中的負面情緒,就在夢界中形成了這些不可名狀之物。

    它的本質其實是對“未來”的恐懼。沉思只是接觸這種未來的手段而已。

    “但是,爲什麼節制之道上會有沉思之道的陰影?”

    理髮師輕聲問詢着,唯恐驚擾到那些陰影。

    絞殺頭也不回,他那低沉的聲音在暴風雪之中也能隱約傳到身後:“這是節制之道的特色。

    “‘節制’自己的慾望,這種情感本身不應該會出現陰影。因爲當節制失敗的時候,也不過是原本被壓抑着的情感泄露而出;或是因爲自己的無能而憤怒、因功虧一簣而悲傷。但那與節制並沒有關係。

    “換句話來說,人類對‘節制’的恐懼、主要集中於‘關鍵時刻掉鏈子’和‘我明明已經看淡了’的情感……”

    “所以,節制之陰影就是經過其他道路陰影的複製?”

    理髮師好奇的詢問道。

    絞殺背對着理髮師,緩慢的點了點頭:“節制之道原本就是最痛苦的道途。只要遵守它的規則,你可以滯留很久也不會輕易觸發陰影……”

    ——那麼,你爲什麼觸發了陰影呢?

    理髮師嘴角微微上揚。

    他沒有直接問出這個問題,因爲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就連他的節制之力、外面的暴風雪和腳下的苦寒,都遏制不住他的“胡思亂想”。

    甚至絞殺都應該已經意識到了,理髮師從這句話中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他沒有逃避。

    而是在短暫的沉默過後,無視那些都已經快湊到他身邊的幽綠色黑影,頭也不回的對着理髮師直接說道:

    “你要引以爲戒。”

    “什麼?”

    “我。”

    絞殺嗤笑一聲:“看看我這醜陋的、被權力慾望迷住眼睛的模樣。你不會以爲……我自己看不出來吧?”

    “我的確是沒想到,你居然還敢說出來。”

    理髮師嘴角帶着似有若無的淺笑:“我已經打算默契的當自己沒看見了。”

    “那可不行。”

    絞殺低啞沉悶的聲音響起。

    他那白色的鬃毛隨着暴風雪飛揚,身軀卻擋在了理髮師身前、爲他遮蔽了大半暴雪:“別忘了你答應過我什麼。

    “如果哪天,我讓你覺得陌生了……就殺了我。”

    “你居然是認真的啊……”

    理髮師頓時啞然。

    絞殺呵了一聲:“我從不開玩笑。”

    “那不如說說吧。”

    理髮師幽幽道:“在夢界之中,誰也無法欺騙世界。

    “就在這裏說說吧……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聞言,絞殺有些詫異的回過頭來看了一眼他。

    白獅子讚賞道:“你現在倒是有點樣子了。

    “之前的你,文雅的像只被關在籠子裏的鳥。”

    “我就是隻鳥,”理髮師糾正道,“品種是藍歌鴝。”

    “是嗎?”

    白獅子咧開嘴笑了笑:“我倒更覺得,現在的你像只飢餓的老虎。

    “只有我們這種貓科靈親的大型捕食者,纔有如此這般輕盈的腳步與咄咄逼人的威視。

    “你光是跟在我身後,就讓我感到脊背發寒了。我的本能一直在警示我你的危險之處,就像是有人將槍口抵在身後、逼我往前走一樣。”

    【某種意義上,他的感覺還挺準的】

    羅素在理髮師心中點評道。

    沙漠貓也的確是小型捕食者。

    只是當絞殺聯想到“威脅”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就將中小體型的貓科品種排除在外了——這或許也算是一種靈親歧視?

    能夠讓他清晰的感到捕食者的威脅,卻又不是同類……或許也就是隻有同爲貓科頂端的虎類了吧。

    “看來刺殺精靈董事的經歷,還是讓你成熟了起來。”

    絞殺低沉的笑着:“身上那種書卷氣也褪了不少。”

    白獅子的笑聲,就是貨真價實的獅吼。

    就像是街頭活動的巨大音響播出的低聲炮,能夠輕而易舉的震動心臟。

    “那麼,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們再往前一個區域,就到‘苦痛薪爐’了。”

    絞殺仍然沒有回答理髮師的話,再度毫無邏輯的轉移了話題。

    “你記好,門的答案是‘變強’。答錯了的話,你就會被送到瘋狂山脈、再繞一圈路才能到來。

    “我們的導師就在裏面。他看起來很正常,但其實也是一個瘋子。”

    “你也像是個瘋子。”

    “我就是瘋子。”

    絞殺毫不遲疑的說道:“我或許早就已經瘋了。以後也終將變得更瘋。

    “這裏也有你的責任啊,理髮師。你讓我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什麼?”

    “——未來。”

    雖然理髮師沒有看到絞殺的正臉。

    但他卻彷彿能從這話之中,直接看到絞殺那猙獰的面容。

    “莪們這種渣滓,是不配有未來的。別說是什麼光明的未來,就哪怕只是活到老死都是奢求。

    “可你千萬別給我看到了……別讓我看到了一絲一毫的希望。

    “我們都是沉淪於泥沼的罪人。是自私自利的惡徒,沒有理性可言的瘋子。你以爲手裏有一根繩子,就能把我們一個一個救出到岸邊?

    “別想的那麼天真!那是文明世界裏來的人才會看到的妄想。

    “當看到你手中那繩子的瞬間,不死不休的廝殺就要開始了……

    “因爲大家誰都知道。能通過這根繩子上去的只有一人。”

    絞殺的聲音低沉,他緊握着的拳頭有力。

    “只有一人。”

    他重複道:“因爲當他第一個上岸的時候,便註定爲王。

    “他將要奪走那人手中的繩子,主宰其餘沉於泥沼中的渣滓們剩餘不多的生命。”

    他說到這裏,第一次回過了頭來,注視着羅素。

    只見他那瞳孔之中,躍動着橙紅色的火焰。

    不再是那異常的血紅色毒火。

    而是如同柴薪被點燃一般、最爲普通常見的火焰。

    “你就是握着繩子的那個人。”

    白獅子發出隆隆的低吼:“而我卻想要成爲那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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