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素半睡半醒之間,感受有什麼輕飄飄的東西,正在他臉上瘙癢。
當他睏倦的睜開眼睛時,看到了一對毛茸茸的白色犬耳、在一動一動的。
那正是翠雀。她沒有進被子,只是側躺在杯子外面、將頭與羅素放在同一個枕頭上,笑眯眯的看着他。
羅素睡覺的時候,佔據的空間並不大。
不管是在自己家裏,亦或是在翠雀家中;不管是當年在學校宿舍裏,亦或是與翠雀同牀共枕……他都只會佔據很小的一塊地方,蜷成一團來睡覺。就彷彿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就會感到不安一樣。
最開始的時候,翠雀還會感到不安和委屈。因爲羅素一個人瑟縮到角落的樣子,看起來實在太可憐了。就好像自己在霸凌他一樣……
也正因如此,翠雀一度還懷疑過……自己是不是睡着了之後踹了幾腳羅素,或者是自己睡相不好、會把身體壓到他身上,才把他趕走的?
翠雀特地安了監控攝像頭,看了一眼自己睡着了之後是什麼樣的。答案是她根本一動都沒動,確實是羅素自己慢慢蹭過去的。
不過他倒也不一定要遠離翠雀。如果是靠着她這一側的話也是可以的……但那就變成了極度的親暱、就彷彿要將自己揉到翠雀身體裏一樣。總之他就是一定得靠着「一邊「才能放鬆下來,而不可能在「中間「睡着。如果他睡在中間,就會在睡夢中向着其中一個方向慢慢蠕動,一直到自己撞到什麼東西、或者差一點就要掉下去的時候纔會停下來。
但翠雀每次把羅素從牀邊拖回來,他都會自己慢慢蠕動回去。久而久之翠雀也就習慣了————如果自己不抱着羅素睡的話,他就會一個人慢慢縮到最遠離翠雀的地方。
就格外的省牀。
這原本屬於愛麗絲的大牀、明明是寬敞的雙人牀,看上去卻完全夠躺三個人……
爲了節省空間,這張雙人牀是一側靠牆的那種。羅素此刻就處於牀與牆壁的夾角處、背靠着牆壁面對着屋內。
翠雀則躺在牀的正中,捏起自己的一縷頭髮、像是小刷子一樣輕輕撣着羅素的睫毛、眉毛與鼻尖。就像這並非是頭髮、而是化妝刷,而她正在給羅素化妝一樣。
「起牀啦。」
翠雀湊到羅素耳邊,小聲說道。
「嗚……」
羅素縮了縮脖子,把大半個腦袋縮到被子裏。
「我動不了……」
他在被子裏面甕聲甕氣的說道「我被被子封印了……」
「現在可不是冬天,這被子還能喫貓的?「
「喫貓。被子喫貓……」
羅素迷迷糊糊的應着。
翠雀聞言,挑了挑眉頭、從羅素的狀態品出了些許味道∶「你不是上午十點就睡了嗎?八個小時還沒補好覺?」
「我看了會新聞啦……」
羅素語焉不詳,喉嚨發出和貓一樣咕嚕咕嚕的聲音。
但翠雀明白了他的意思。
言下之意,就是自己上牀的時間不代表睡覺的時間。
「不是讓你先睡嗎……你到底又玩了多久?」
翠雀有些無奈。
羅素悄悄睜開眼睛,打量了一下翠雀。
確認翠雀沒有生氣之後,他才小聲說道∶「我三點多睡的吧……」
「……三點?「
「三點半。三點四十……四十五吧,差不多。」
「……就是說,你纔剛睡一個多小時是吧。」
翠雀滿臉的無奈∶「這都第幾次了……」
明明她中間回來了好幾趟,都
看到羅素閉着眼睛靜悄縮在被子裏、看起來好像是睡得很香。所以她也沒敢靠近來打擾羅素……畢竟以羅素的敏銳度,自己如果只是輕輕喊一聲他的名字,他哪怕真在睡夢中也是會立刻醒過來的。
羅素是爲了照顧自己,所以纔沒睡好的。翠雀深知這一點,所以就特地沒有來打擾羅素、甚至都沒敢留在這裏喫午飯。她擔心午飯的香氣也會把羅素弄醒……是特地悄悄帶上了門,去一樓的酒吧裏喫的。
她中間回來確認了好幾次羅素醒沒醒——雖然狼音老闆跟她說了好多次,可以讓她出去逛逛、他可以幫忙看着羅素;他也說過,羅素已經是成年人了,不用這麼緊張他、放着不管自己出去玩就行了。
倒不是什麼「我覺得他需要我」之類過於唯心、自視甚高的理由。
而是因爲,之前羅素與翠雀閒聊的時候,她就記住了——愛麗絲是病死的。並且在她死去之後,羅素在崇光島就沒有什麼親人了……他也就立刻前往了幸福島。
當她意識到,愛麗絲與羅素的「家」裏,居然真的只有一張牀的時候…她就敏感的意識到,這張許久沒有人住、卻依舊被狼音老闆打理得很整潔的牀,也正是愛麗絲死去時的那張牀。
翠雀的靈能就與「愛」相關。她能清晰感受到,羅素深深愛着他的母親……愛着獨自一人將他撫養長大的愛麗絲。愛麗絲的死,也的確對羅素造成了很大的衝擊,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也改變了些許羅素的人格。
那麼,當羅素重歸舊地、再度躺在這張牀上的時候,他是會首先懷念起自己的童年、亦或是最先想起愛麗絲的死?
答案不言而喻。
那埋藏在大腦深處、業已模糊的記憶,怎能比得上一年前的絕望?
翠雀很是擔心,羅素會不會觸景生情。獨自一人在這張牀上嗚咽着,回憶起昔日的孤獨、絕望與無助……
別人都將他視爲前輩、首領、偶像、英雄、救世主……乃至於滅世的魔王。
但翠雀只是把他當做自己的伴侶、自己的愛人。
她將羅素視爲一個人。一個脆弱的,會開心也會失落、會憤怒也會傷心的凡人。
她反覆回來好幾次,不是爲了監督羅素睡沒睡的。而是擔心他會胡思亂想睡不着,又或者是躺在這裏觸景生情、情緒失控的。
要真是那樣,她就可以在羅素需要她安慰的時候、及時出現在他身邊。而不至於放任他「孤身一人」。
……結果,她萬萬沒想到、羅素居然壓根就沒睡。
以羅素那特化的聽力、又是緊緊靠在這隔音能力不咋地的水泥牆上,他肯定早就聽到了一切。在自己接近房門時,他應該就聽到了自己的腳步聲,然後立刻調整、放鬆自己的身體,假裝自己已經睡着了。
羅素的演技,是可以欺騙世界的——他真的能夠將自身融化、調整成任何自己需要的姿態。
翠雀無論如何,都無法看出來羅素的演技的。無論怎麼看,羅素都已經睡着了……而她也遠沒有那麼異常的、與羅素的演技同級別的智慧與洞察力。
她僅僅只是凡人而已。
翠雀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說是調整情緒,但她其實倒也不是多麼生氣。
只是感到又無奈又好笑「我說啊,哥……我又不是你媽,你用不着在我面前裝這麼乖啊。
「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你如果晚上又熬夜通宵了、就跟我發個消息。我就不叫你了,讓你睡好。」
「……你說是不叫我,但等我睡醒還是會說我的。「
羅素埋在被子裏的聲音有些怨念「那其實也差不多。」
就
如同老師說好了「不佈置作業」、他都已經慶祝的「哦——」完了,但老師又很快給出了一堆性質實際上和作業差不多的「假期功課「。
「我這不是爲了你的健康好嘛……好吧,既然你只睡了這麼短,我打擾你是我的不對。」
翠雀嘆了口氣「但既然都到這個點了,你不如先起牀吧。
「八個小時一動不動,真是難爲你了。但這麼長時間不喝水,身體會出問題的……你還是起來先喫點飯、然後喝點水。」
翠雀輕輕嘆了口氣,伸手過來捏了捏羅素的耳朵,她那蘭花香型的漱口水味道撲面而來「你這每天隨機時間睡覺的……我記得你曾經七十二個小時都沒睡,然後狂睡了一天吧?這看得我心驚膽戰的,我是真的好擔心你身體會出問題。」
「嗯。我知道的,這是你的愛。「
羅素的眼角微彎,輕聲呢喃着∶「正因它是真實的愛,所以纔會沉重到我會小心翼翼。那「害怕「並非基於恐懼,它也是一種愛。
「你對我很寬容、甚至可以說是縱容。但我不敢揮霍這種寬容。
「因爲我也愛你,芙洛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