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6章 冬祭大典(六)
    眼下情況可不妙——四周的告饒聲戛然而止,只因明清樊歪頭朝他們掃了一眼,氣氛便馬上換作了詭異的靜默。

    赫連央反應很快,她知道若是等明清樊走到自己眼前那便晚了。於是她當機立斷,躬身垂首,拱手作揖道:

    “赫連家族赫連央,幸見朝君殿下。”

    這突如其來的自報家門,果然成功讓那雙繡着三編錦線的鞋子停了下來。而在赫連央看不見的地方,成功叫停的還有明清樊那隻早已摸到後腰匕首上的右手。

    明清樊覺得自己眉頭狠狠跳了一下。冷靜想來,整個沛淩大地恐怕也無人敢冒充四城少君。可他雙眉依舊緊鎖,顯然仍存猜疑。

    但眼前人卻彷彿早有準備般。只見她微微側身,她身後跪着的小丫頭便馬上會意,從懷裏掏出一個東西遞上來。

    藉着朦朧的月光,明清樊看清了:是雙城令牌。

    若是誰有能耐仿造一塊芒城令牌或者百闡城令牌興許還有可能,但知道還有“雙城令牌”存在的人恐怕整個沛陵也找不全五個。

    恰巧,明清樊就是其中之一。

    一直跪在後面的侯文懿,只聽到“赫連家族少君”這裏就慌得心裏直打鼓了。想她多年來都未曾違過宵禁,哪料初犯便同時衝撞了兩位不得了的人物……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巡夜兵也終於到了。

    每年冬祭大典前後,夜間巡邏總是格外緊張,巡夜兵自然也不敢懈怠。原本這裏的動靜他們是早就聽見了的,然而剛纔那陣歪風吹亂了不少鋪子擺掛在外面的籮筐跟幌子,他們緊着收了一陣,這才耽擱了些時間。

    “宵禁禁行,是誰在那兒!”領頭的兵長大聲喝道。

    明清樊彷彿沒聽見一般,仍是跟那兒僵持不動。孟千穴倒是最厭惡粗聲高語,於是抱着手臂慢慢踱過去,在巡夜兵正前方站定。

    兵長剛想再斥誰家小兒如此囂張,然而藉着月光定睛一看——

    “孟、孟公子!”兵長嚇了一跳,接着腦子飛快轉着,更加驚愕地看着孟千穴身後那個一直背對着他們的身影。不必說,自然是……

    “卑職拜見朝君殿下!幸迎殿下回京!”

    不過他們的朝君殿下暫時還沒工夫理睬這邊。

    剛剛沉默的那一陣,明清樊在心裏已經猜了好幾回。眼前這位赫連少君爲何只帶了個隨身丫頭隻身進京?況且她們明明一早就入了城,又爲何這大晚上的還在街上閒晃?

    “竟是赫連少君?幸見幸見。”

    明明剛纔將人晾在那裏的是他,這會兒寒暄起來的還是他。

    果然……赫連央雙脣微抿,重新擡頭,第一次面對面對上了明清樊的眼睛。對方虛情假意,她也假意歉然道:“小君剛入京便衝撞了殿下,實屬無禮,望殿下勿怪。”

    或許是由於她一邊戴了眼罩,亦或許是由於她相貌並無出挑之處,明清樊倒是從她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寡淡得好似清水。他自然是不喜這類人的。

    “不知赫連少君幾時入的城,又怎會隻身在此?”明清樊的眼睛緊緊盯着,不肯叫任何一個細微的神色溜過。

    赫連央卻彷彿不見他探察的目光,神色如常答說:“詔令傳到了百闡城,我便直接動身了。本想早些入城找家客棧住上一晚,明日再與大隊人馬匯合,沒想到吃了個飯的工夫便天黑至此,繞了許多路也沒尋到落腳之處,這才無意中與這位小姐……”

    在旁默不作聲的侯文懿一聽提到了自己,趕忙調轉方向報上自己的名字:“司察營掌營侯安次女侯文懿,初見赫連少君殿下!”

    赫連央友好地回了一個君禮,又轉過來看着明清樊。

    明清樊看得清楚,但卻不再想試探下去,也不打算說他清早就見過赫連央——她確實沒撒謊,就是也沒說實話罷了。可總要給彼此留點做戲的場面。再者說來,任對方再造作也無幾多時日滯留閬都,何足爲懼。

    “原來如此。只是住在客棧大可不必,我聽聞四城少君的府邸早已修建妥當,這便讓人帶着赫連少君前往歇息吧。”明清樊面上笑着,卻開口喚起身後還跪在原地不敢出聲的巡夜兵,“派幾個人護送赫連少君回府,不得有任何差池,明白嗎?”

    “是!”兵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應承下來。即便他纔到這兒,跪着聽了一會兒雲裏霧裏的對話,也不甚清楚究竟發生了何事。不過眼前這位看起來極瘦小的,就是赫連少君?傳說中的雙城少君?嘖,聽她說話聲音輕飄飄的,氣勢可不太足。

    明清樊特意叫巡夜兵送她去少君府邸,還再三叮囑“不得有差”,無非是擔心她們二人中途又跑去別處。護送僅是表面,監視纔是真章……赫連央不動聲色垂下眼眸。

    “多謝殿下。”赫連央再次躬身作揖,似笑非笑,“往後與殿下還有許多時日相見,今日匆忙,我們來日方長。”說完,她便帶着水格轉身上了巡夜兵剛牽來的兩匹馬。

    調轉馬頭前,她再次朝明清樊點頭致意。四目相對時,她看見那人的圓眼笑得眯成了一道月牙——滿是毫不遮掩的“別耍花招”。

    轉身向前,赫連央卻再次放空了眼睛。

    直到風聲腳步聲馬蹄聲通通模糊在月色中,明清樊才突然嗤笑:“說得對,來日方長。”

    跪在一旁的侯文懿纔是最可憐的,依然忐忑,不知“嚴苛”之名在外的朝君殿下是否終於想起要處置她了……然而預想中的發落並沒到來。

    “侯小姐的馬匹剛纔受了驚,你們爲她換匹馬,然後也護送她回府吧。”

    “是!”剩下的一隊巡夜兵馬上利落地給侯文懿換好了馬,一人牽着侯府原來的駿馬,四人護在馬車外面,讓侯文懿重新上車,驅車出發。侯文懿自然是懵的,可她總算機靈,趕緊鑽進馬車叫侍從出發,生怕明清樊後悔。

    兵長見明清樊也轉身上了馬車,便上前去,小心翼翼開口問道:“是否需要卑職護送朝君殿下回……”話音未盡,已經坐在車駕上的孟千穴便緩緩擡起眼皮,盯着他。兵長即刻噤聲,恭謹地目送兩人駕車同樣消失在遠處的夜色中。

    主君在夜色中登門,是赫連少君府上上下下都沒想到的。

    “霍府執!霍府執!少、少君已經到……到門口了!”一個小丫鬟慌慌張張跑進來通報。

    就在一刻鐘前,先行的巡夜兵過來打招呼,說赫連少君入城了,這便要住進來。

    霍清儀明年將要花甲,精神風度卻一如往年。她聽到丫鬟的傳話,一邊往外走一邊壓聲訓誡跟在後面的僕婢:“有何可慌?想見主君的第一面就給她丟了赫連府的氣度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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