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17章 冬祭大典(十七)
    最先入眼的是位老夫人。但看那犀利清明的眼眸,說她“老”似乎又不確切。赫連央想,這便是宗主明斐薔了。

    明斐薔由左右兩邊的一男一女虛扶着踏進殿來,其餘宗室族人則跟在她身後。

    “宗主”原本是君殿,可如今即便皇室、宗族算在一起,論輩分也無人高過明斐薔,那麼她的君殿身份自然不同。因而從殿門口一路走來,且不說宮中僕從侍婢如何恭敬,就連原本在明嵐王與王后身邊的兄妹三人,也不得不快步迎上去。

    “敬見宗主。”

    兩位君殿跟公主都朝明斐薔行了端正的見君禮,但明斐薔只是淡淡點頭。她將目光落在明清樊身上,不鹹不淡道:“朝君殿下總算回京了,這些年在外沒有喫太多苦纔好。”

    明清樊擡起頭來,回以“親和”的笑容:“謝宗主惦念,小君一切都好。”

    兩人似乎也都無意多話,明清樊一側身,讓開了一條路。赫連央眼看宗主就要到他們幾個少君眼前了——

    “四城少君,敬見宗主殿下。”

    幾人躬身施禮,卻不想明斐薔連個正眼都未給到,宛如他們不在這殿裏一般。赫連央與季長營和覺心交換眼色,終究沒說什麼。

    這位宗主殿下徑直走到明嵐王面前,伏身:“老身來遲,王上莫怪。”

    明桓笑得依然可親,嘴上也說得關切:“姑母這是哪裏話。聽聞您這一行,昨日傍晚才勉強抵京,連着又要早起,是我要問姑母辛勞纔對。”

    明斐薔微微一笑:“不敢勞陛下過問。也是怪我,這回在關外停留的時日確實過久了。”她說話不緊不慢,聲音卻沉定有力,“只因出發之前,先昭王、巍王頻頻入夢,這才令我甚爲掛心,出關祭奠完畢卻仍難捨難離,拖來拖去便遲了多日方纔返程。”

    大殿之中本就空曠安靜,她的話便就這麼一字一句地傳進了所有人的耳朵裏。

    最先變了臉色的是賀瓦蘭。她忍不住用餘光瞟着丈夫,跟長子。

    明桓神情不變,接過明斐薔的話:“我不便離京,每年這時多虧有姑母代爲操辦祭奠之事。有您在,我就放心多了。”

    明斐薔頓了頓,最終也客氣回說:“能爲陛下分擔,是老身之幸。”

    季長護眼尖得很,看出這些閬都人面和心不合的假架子。他撇撇嘴,小聲譏諷:“真夠有戲的……”

    不過幾乎是立刻,就被他哥狠狠瞪了。覺心與覺境不言語,赫連央卻知道他們也這樣想。這時,耳邊傳來大內官阿長的提醒:天快亮了。

    衆人需在神祇官範知的指引下站到自己的位子上。

    按往年來看,打頭的自然是明嵐王與王后,身後一步的位置上,從右至左該是晚君、朝君跟公主;跟皇室之人隔開四身的距離處,那便是宗主、諸位宗君以及按照年序依次往後排的公子小姐們。但今年又多了四位少君,範知需擲牒決議。

    沛淩大地信奉神說,其中以閬都最甚。大街小巷盛行着各類占卜,生死婚喪,都要算上一卦才能安心。相比之下,偏遠的四城自然也就不太講究這些。因而,這一卦,算是四城少君的人生初卦。

    御臺樓行佔用的是杄牒,木質紮實,卦象更靈。只見範知雙手各持四片杄牒,收攏一起後抓在手心,然後伸出雙臂,拳心朝下。

    “先靈諸生,遺吾正心。正心焉至,敬聽先靈。”

    “啪”,範知鬆手。八片杄牒落到地上,衆人的目光也隨之落下。

    範知俯下身去仔細瞧看:南位季長營,正陽次陽,取之陽,麓六陽;東位覺心與覺境,正陽偏陰,取之陽,瀛一陽;北、西兩位,則皆爲雙陰之象。寰四陰。

    賀瓦蘭倒吸一口氣:赫連央的初卦,竟與明清樊的初卦剛好互補。

    這本該是命定的夫妻。

    轉頭看向丈夫,賀瓦蘭卻並未在明嵐王臉上看到任何驚異之色。她又轉過頭去,心想是啊,無論是不是命定,都擰不過現實的局面。

    從後面看到這副卦象的明清樊,擰了擰眉,心中貌似不太喜歡。

    然而少君們卻半點都看不懂,只能疑惑地看向範知。

    “呃,這個從卦象上看啊,漢狹城季少君跟覺心覺境兩位少君屬陽,應伴晚君身側。至於赫連少君……”他看了看明清樊的臉色,略去了細節,訕訕開口,“赫連少君卦象屬陰,應伴朝君身側。”

    赫連央愣了一下。她擡頭,恰巧看見身後宗室族人神色各異,接着不自覺地又看向不遠處的明清樊。而對方僅冷冷看了她一眼便扭過頭去。赫連央不解,難道這卦象有何名堂,惹了朝君不快?但等不及讓她多想,一道淺亮正好打在了她被蒙着的右眼上。

    天光乍現。

    許多許多年前就有宮人言,說七月的星河、八月的天宮,都不及日出東昇時落在槃華殿外的朝暉。

    殿門打開,一行人在金色的晨光中,浩浩蕩蕩向宮外出發。

    槃華殿是宮城之中的第一殿,距離南宮門並不算遠。可就是這麼點距離,赫連央覺得自己已然累得夠嗆。想她常年揹着藥筐穿梭在山野叢林,也不如此刻穿着這身衣裳走路來得喫力;加之皇室宗族徒步行至南宮門,自然不可踏踏亂走,三步一頓、五步一停,全有講究,因而便更累了。

    果然看似尊貴,也有尊貴要喫的苦。

    明清樊走在她身旁,自然是最先察覺的。眼看前面就是宮門,外面不僅有臣工,更有幾乎全程的百姓列隊道旁迎福沾喜。赫連央若是儀態全無,受損的只有皇室顏面。

    “即將出宮,赫連少君可要打起精神。”

    赫連央聞言,微微偏頭。她個子比身旁人矮不少,加上珠冠翠飾遮擋視線,縫隙之中,只能看清明清樊冷淡又異常認真的側臉。忽然回憶與現實交織,狠狠閃了她一下。

    “是,多謝朝君殿下。”

    大世家荊家爲首,各掌營緊貼其後,最後纔是親眷侍從。南宮門打開,兩面的人隔着宮門先互行大禮,然後明嵐王與王后單獨又往前上了十步,朝正南方躬身三拜。往往百姓們也都在等着這一刻,藉着王上與王后的祈願,希望自己內心的期盼也能一併上達天聽。

    赫連央看着這一切,只覺得神奇。她大多時候都在遠四關行走,從未見過如閬都人這般虔誠的信衆。或許這片土地上的大多人,光是活着就已不易了吧。

    明嵐王與王后賀瓦蘭三拜結束,御駕也準備妥當。二人轉身上車,其餘人也緊隨其後上了各自府上的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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