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23章 冬祭大典(二十三)
    赫連央坐在自己的帳子裏,一動不動,盯着眼前火盆裏跳動的火苗。直到水格已經換過了兩盞茶,醒春又加了半盆炭,外面才終於有了動靜。赫連央擡眼。

    水格跟醒春聞聲走了出去,看到守在外面的侍從很是無措,就連穩重的方嗯娘也像被股巨大的壓力一下子勒緊般。她們往前看——明斐薔正帶着一衆人朝這邊來,氣勢洶洶,面相不善。

    “你先進去。”水格與醒春交代,見對方神色略慌地重新鑽進帳子後,她卻沒有退,小小的身軀直挺在原地。直到明斐薔已經走到眼前,她端正行了見君禮:“宗主殿下、諸位宗君殿下晨安。”

    明斐薔沒正眼看水格,徑直要再往前上一步時,不料卻被這小丫頭攔於面前。

    若這會兒霍清儀在場,定然也要誇一句水格好樣的——臨走前,她特意叮囑過需要貼身伴着赫連央的水格跟醒春:四城少君是不下於晚君、朝君、宗君的君殿,縱然家君年紀最輕,也是除了王上與王后、不必看任何人臉色的。

    水格記得很牢。

    明斐薔總算撩撩眼皮,瞧了瞧這丫頭。然而水格並不費那口舌,總之就是站在門口,大有她不說明白就進不去赫連央大帳的意思。

    被一個黃毛丫頭堵在外面,明琰眼見宗主的眼神迅速變深。此事由他家小兒起,若是宗主跟赫連少君因此事衝突、彼此拉下臉面,和悅宗君府必定要被夾在中間推搡揉搓。於是在明斐薔的臉色變得更暗之前,明琰便搶先一步柔聲和氣道:“犬子今早突發急病,宮醫府醫皆無良策。聽聞赫連少君多年背囊行走、想必見多識廣,因而……因而特來請教。”

    水格自然聽出是編的——明清逸昨天剛來過今早就病了,她們這會兒必定是來興師問罪的。更何況……她瞄了眼站在後面的兩個醫官打扮的人。

    這時,水格聽見身後的帳內傳來輕輕的腳步聲。她回頭,只見醒春怯怯地將帳簾高懸,赫連央就這樣從帳內走出,來到衆人面前。

    明清樊將剛爲明清逸診斷過的兩位宮醫交到了自己帳內。

    “真是‘髒物’?”

    兩位宮醫點頭。方纔幾位醫者合計了一下,單從明清逸外狀入手,推測了幾類毒物。只因迷藥大多是混合製成,如果拿不到藥劑方子,那便只能一味味試藥。可迷藥藥性渾濁,總會蓋住其他毒性、不易顯現,更何況是藥三分毒,和悅宗君與夫人先不說,單是宗主那邊恐怕就不能答應。當下無良策,都不如靜待清逸公子自己醒來可靠。

    明清樊手指輕點杯沿,若有所思片刻,才擡頭問道:“二位覺得這可出自赫連少君之手?”

    二人心中皆是一顫。朝君殿下這番話問得未免直白,叫他們如何點頭。然而……二人互換了眼色——然而若是對眼前這位說些個模棱兩可的廢話,也不是聰明的抉擇。

    定了定,年紀稍大一些的李姓宮醫斟酌開口:“回殿下,雖然迷藥並非烈性毒藥、想要獲取也很容易,但不知您剛纔是否注意到清逸公子的膚色……”

    膚色?明清樊回想起來,似乎呈灰黃色。他點點頭,示意宮醫繼續。

    “無論哪種迷藥,差異的無非是昏迷的時間長短,有些也可致幻,但絕無改變外在面貌的例子。”齊姓宮醫補充道,“這隻能說明,迷暈清逸公子的藥裏還加了些別的東西。”

    “別的東西?何物?”

    “偏心草。”

    偏心草……明清樊本也不甚瞭解藥理,自然無從得知。然而緊接着,李宮醫又適時補上一句——

    “偏心草喜熱,閬都城裏……怕是養不出的。”

    這就是他們能給明清樊的最明確的答覆。明清樊看着將頭深深埋下去的二人,無需再問。

    “二位辛苦,去忙吧。”

    “是。”兩位宮醫垂首退出朝君營帳。

    明清樊獨坐帳中,心中存疑。赫連央對明清逸的敵意從何而來?亦或二人早有積怨?表面上是明清逸對她無禮,她不過是回以教訓,但想到自入京以來她始終低調不肯張揚,此時加在明清逸身上的做法豈不與先前多有矛盾?其中緣由,他尚未可知。

    沒過多久,覃江從外面進來,湊近明清樊耳邊稟報:“殿下,宗主已經回去了。”

    “回去了?”明清樊擰起眉頭,頗爲意外,“這麼容易放過了?”

    覃江點了點頭,但仔細想了想,又搖了搖頭——還是波折了一番的。

    赫連央從一開始似乎就沒想躲避。她走出帳外,與水格交換了一個眼神,小丫頭便無聲退到了後面。接着,赫連央朝對面衆人行了一個君禮。

    “清逸公子的病情,小君清早也有所耳聞。”赫連央看了看明斐薔,又將視線落到明琰身上,權當在答他的話,“若有小君有所助益之處,自然義不容辭。”

    明琰見她神色如常,似乎並未注意到方纔略微劍拔弩張的場面,剛要鬆一口氣,卻聽宗主快他一步說話。

    “聽清逸公子身邊的人說,昨日他曾冒失前來少君帳中,無心衝撞。”明斐薔分明是與赫連央在說,卻並不看她,言語中說着“冒犯”,卻全無責備之意。“然而今早清逸公子昏迷不醒,一衆僕從也確認他從昨日午後便沒出過自己的營帳。”

    明斐薔話裏有話,這時才擡眼去看赫連央:“清逸公子乃是少年心性,又從小在父母長輩兄姐手心中長大,有時不免惹人不悅。赫連少君初入閬都,萬望見諒。”

    一番話說得山環水繞雲裏霧裏——這陰陽怪氣的功力,比起明清樊倒是並不遜色。赫連央在心中嗤笑,面上卻波瀾不驚。她並不裝無辜,狀似坦蕩,目光掃過明斐薔及他身後衆人,反問:“難道諸位懷疑是我加害清逸公子?”

    明斐薔不語,跟來的明啓與明靖似乎不想參與,小輩們自然也沒資格說話。只有明琰夾在中間爲難。他趕忙解釋:“非也非也!赫連少君怎會如此……”明琰瞥了一眼明斐薔,訕訕又道,“宗主殿下向來疼愛清逸,因而有了些許線索自然就尋了過來,我們到此是爲尋助,怎是懷疑……非也非也……”

    從與明琰見面起,赫連央便覺得哪裏奇怪。大約是明琰的“好”不像裝的,那麼明清逸的“驕縱”便不像是他養出來的。這樣想來……赫連央餘光掃過明斐薔。

    “多謝和悅宗君信任。”赫連央拱手,“清逸公子昨日確實來過我的帳子,也確實言語之中稍顯魯莽。但想來也是我有錯在前,不該隨意觸碰他的競馬,這才引得他心生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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