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竟還爲我勞神,小君心中感念不已。”赫連央笑笑,“不過想來也就這麼一段時間纔會如此……待我離京後,這些事自然也將一道離我而去了,宗主不必掛心。”
明斐薔端着茶盞的手頓了頓,聽出這話裏的敷衍。她笑容不變:“少君本是閬都客,自該在京中好好享受,不料卻被這等瑣事煩擾。哎,說來說去,都是天意弄人。”明斐薔突然又語重心長起來,“不過眼看朝君殿下今年之內也該說親事了,老身也盼望着少君也能儘快尋得意中人。”
赫連央默默聽完,心想明斐薔是否真的這般看不起她,只當她也是個渴望美好姻緣的尋常女兒家,不然又怎會說這些挑破離間的話——同樣被拆了婚,明清樊說娶便能再娶,她想嫁卻要千百遍斟酌盤算,總歸是難能再嫁。或許在閬都宗主的心中,連自己的婚事都無法做主、只能被皇室拿去制衡聯合的他們這些人,是真的可憐。
或許吧。
“小君還好,倒是不介意旁人怎樣看……”她故作強顏歡笑,微微垂下眼眸彷彿不願被人看見自己的無奈,“只是連累父母親爲我憂心,爲人子女實屬不孝……”
恰到好處的憂戚被明斐薔看在眼裏。她自覺方纔那番話果然戳中了赫連央的心事,畢竟這個年歲的女子又怎會不想情郎呢。若是這樣,那麼下面她大約可以放心拉攏。可當她正欲再與赫連央說些什麼時,突然聽得外面一陣混亂。
“何事?”明斐薔心有不悅,責問外面。明玉繁也走向門口,有人就在廳外稟報——
“回宗主,赫連少君家的貓突然竄出去了。”
明斐薔聞言,轉頭看向身旁人。赫連央恍然大悟般,十分歉然道:“宗主恕罪,那是我在路上撿來的小東西,本來想着讓您看到豈非太過失禮,便留了人在外面抱着,誰料竟出了這事。”
她語氣懇切,還有一絲驚慌。明斐薔倒也無話可說,只好擺擺手笑說“無妨”,接着便命人趕快去找。
赫連央起身,突然憂心道:“野貓不比家貓,身上髒得很,興許還要傳染。來時我便瞧它眼底發紅,看來是有些雜病在的,捉它的時候可要注意,千萬別被抓傷了。”
此話一出,原本正要領命下去逮貓的人都猶豫了,互看眼色,步子突然難邁起來。明斐薔也是一樣皺眉,擔心萬一真有人被那貓抓傷沾了什麼髒東西,她這府上免不了要麻煩一陣。
赫連央看着眼前犯難的衆人,任由氣氛靜默了會兒,才適時“體諒”道:“既然是小君的貓惹的麻煩,那便沒有坐視不管的道理,我自當一同去找的。”
僵持的場面這纔有所緩解。明斐薔一聽也再沒多說別的,由着赫連央跟人出去了。只不過她朝明玉繁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邁步也跟了上去。
貓自然是赫連央叫醒春故意撒手放出去的。小東西是後廚的阿嫂撿回來的,纔沒幾天,野性未馴,又怕生,醒春將它摟在懷裏,直到困得它急躁不安,這才鬆了手上的力道。這會兒她也好好與赫連央配合着,一通亂指,讓人也沒個準頭,只好到處去找。
明玉繁跟在赫連央身後,表面是說擔心她不熟悉宗主府容易繞丟,實則是不想讓她走到不該去的地方。赫連央卻並不在意,畢竟光天化日下,她又不是真的想在別人的地盤上放肆。她要的其實很簡單。
一提到“西院”,不知爲何許多人的臉色都變得難看起來。“這可不行……”明玉繁有些擔心,“西院是清逸平時來住的地方,外面擺了不少小玩意兒,萬一打碎了可不妙。”說完便趕忙提裙快步朝西院方向去。赫連央眼色深了深,也跟上去。
沒想到啊,沒想到。
纔剛邁進西院,貓的影子沒看到,赫連央的鼻子倒是先有了反應——沒錯,宗主府那堆形形色色的藥花葯草,就藏在這個院子的某個地方。赫連央動了動鼻子,仔細瞧看四周,發現明明滿宗主府種的都是竹子跟菊花,偏偏這裏擺滿了不應季的“聽雨笑”。
這花的名字已經代表了一切,明明是春夏纔開的花,卻在冰雪未消時被擺了出來。小野貓似乎也被這些花吸引了,不再四處亂竄,而是擡起鼻子去蹭鮮豔的花瓣,然後屈了屈鼻子,晃頭晃腦地退後了。
赫連央大悟:原來這就是明斐薔藏匿這些藥材的方法。
“聽雨笑”是春夏花卉,香氣自然濃烈,也正因如此纔剛好遮去了這些怪異的氣味。明清逸常住於此,天長日久自然會侵染藥味,別人卻難以察覺。但花香易散,藥香長存,才讓赫連央得以聞到。
“抓到了!”
興奮的叫聲打斷了赫連央。她回神,看到宗主家的僕役拿着長杆漁網用力扣着那隻貓,等她來處理。她裝作鬆了口氣,上前抓住了小東西,抱在懷裏。
“勞煩諸位了。”赫連央欠了欠身。衆人自然直說不敢當,退了出去告訴其他人貓已尋獲。
明玉繁笑着看看這隻小貓,發現它眼底雖然發紅,但也並不嚴重。她沒有在意,給赫連央引路:“少君與我從這邊回去正廳吧,咱們方纔繞了一大圈,從這穿過去走一會兒就到了。”
赫連央自然緊隨其後。沒想到剛出西院,便有一股飯菜香氣撲鼻而來。看來前面是宗主府的後廚。
“待會兒少君可要嚐嚐宗主府上大廚的手藝,聽聞您見多識廣,他們還特意準備了許多外城美味呢。”明玉繁笑着邊走邊說。
這時前面拐出一個小丫頭,但只一心低頭專注手裏的東西,直到兩雙錦繡鞋子映進眼簾才及時擡眼。這一看不要緊,可是着實嚇壞了的樣子,連着手裏端的器物都跟着晃了晃。她顧不上其他,趕忙行禮:“拜、拜見赫連少君,拜見玉繁小姐!”
赫連央的眼睛卻盯上她手中的東西。
小丫頭手裏端着個熬藥的紫砂罐,此時裏面只剩藥渣——那如枯根無異的下馬仙,赫連央兩年前不知嘗過多少次,恐怕輪迴轉世後都難以忘記。她驀地睜大了眼睛。
下馬仙用來熬藥,是給誰喝的自不必說。赫連央是製毒用藥的老手,加之赫連止的事給了她那樣大的打擊,因而之前一聽說“下馬仙”三個字她便下意識想到解毒,一心只認爲這閬都城裏凡是擁有可解詭毒的下馬仙的人,必然也是擅長配出、擁有奇毒的人……但她卻忽略了,即便珍貴如下馬仙,在沛陵宗主這裏,又如何不可尋常入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