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45章 冬祭大典(四十五)
    赫連央手上動作不停,隨口答道:“阿勒境向來用毒藥餵養死士。皮骨粉裏的黃藤只會讓服了預防疫病藥物的人膚色發黃,但對他們這些死士來說,黃藤最大的相剋性在於讓他們體內毒素失衡大亂,泛起大片黃斑,進而生出膿液。那種痛苦對他們來說遠比死了難受,自然有問必答。但我始終覺得他前言不搭後語,一會兒說要今日奇襲臼伊關,一會兒又說要等你離開。覺心被他的胡說一通無心提醒,回想起了那時在屋外聽到過‘埋伏’,我這才猜想或許還與你有關。興許是爲了少受些苦,或是以爲即便說了也來不及救你,那人便道出刺殺你的計劃。”

    明清樊摸摸下巴:“他有這麼老實?”

    “當然沒有。”赫連央合上藥箱,“他與我說刺客埋伏在閬都城外五十里處,呵,一派胡言。”

    確實胡扯。明清樊冷笑。從疊芒關到芒城、再從芒城到閬都,一路上逢五里便有赫連平設的營崗,阿勒境的人膽子再大,也得潛進來個上千人馬纔敢冒險。

    “這樣想來,伏兵要麼在臼伊關外,要麼在疊芒關外。相比之下,疊芒關外面那片林子顯然更適合埋伏。我這才緊急去找孟千穴,讓他趕忙去救你。”

    明清樊挑眉,倒是又對她刮目相看。尤其是讓孟千穴隻身出發、到芒城再調兵這一招,一來避免了動靜過大讓人趁機鑽空子,二來在京中調兵流程複雜,怕是來不及說明他便先死了。不過他的運氣也不錯——若是沒有那場雪延誤了路上的時間,他們如常在深夜抵達疊芒關,路過樹林時更加沒有勝算。

    “話說回來,多虧你熟悉疊芒關內外地形,否則不知還要耽誤多少時間。”危機暫時解除,明清樊那股子的調笑勁兒又回來了。他裸着受傷的左肩,往旁邊鬆鬆一靠,不經意地提及。

    赫連央拿起藥箱的動作一滯。隨後又若無其事地說道:“我家長兄便是在那裏遇襲的。”

    原本調笑的神色僵在臉上,明清樊撇開眼睛,摸摸鼻子,心想自己還真是多嘴。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便清清嗓子:“咳,我累了,有事明日再議。”赫連央也沒說別的,只點點頭,轉身向外走去。看着她的背影,明清樊難得真心說了句:“謝了,我又欠你一次。”

    赫連央頓下腳步,偏偏頭:“那便請朝君暫且記着,說不定很快就能還上了呢。”說完,便推門而去。

    立春到,春來了。

    賀瓦蘭卻沒想到一大早便聽說了明清樊在關外遇刺的消息,手裏端着的茶盞“啪”地一聲碎到地上。

    “王后莫急。”知眠趕忙叫人清理,安慰主上,“聽見到的宮人說,殿下受了些輕傷,除了面色稍顯憔悴外基本無礙,這會兒與赫連少君一道在左偏殿跟陛下議事呢。”

    話是這麼說,但哪有做母親的聽到這種消息能安下心來呢。賀瓦蘭六神無主了好一陣,才拉着知眠的手千叮萬囑:“不行,我得見見朝君。他若從王上那裏出來,一定要第一時間請到這兒,知道了麼?”

    知眠自然滿口保證叫她放心。

    宮人確實沒虛報——半夜過去,明清樊除了沒有休息好,其他傷勢都已基本不疼了。赫連央給的藥倒真不錯,他甚至覺得傷口都在癒合了。

    左偏殿內只剩阿長仍伴王側。明嵐王聽完面前二人的稟報,沉默了一陣,最後靠在扶手上:“所以,你們覺得一切都是阿勒境的人在搞鬼?”

    明清樊卻不發一言,用餘光瞟向身旁的赫連央。不知爲何,昨晚他便有所察覺:這人似乎蔫蔫的,打不起精神。

    只見赫連央淡淡點頭:“目前來看,應是如此。”

    明嵐王的反應卻很平淡。他剛要開口,卻先咳了一聲,從聲音聽來已經儘量在壓抑。阿長急忙看過去,面露擔憂,但卻被明嵐王使了個眼色。

    明清樊也擰起了眉頭。往年王上也只是冬日裏虛弱一些,但眼下天氣已經暖和許多,況且王上平日鮮少在外走動,怎像是還沒緩過來般……他忍不住問:“陛下近來一切可好?”

    長子難得表露關心,明桓竟還愣了一下。他怔怔地看着明清樊,不自覺便彎了嘴角。但看到赫連央投來的探究目光後,他又默默收起病態,儘量如常。

    “無妨,朝君放心。”明嵐王儘快將二人的注意力轉移,道,“若說承怡宗君勾結阿勒境人刺殺朝君,此事便不可小覷,更不可妄斷。”他看向赫連央,“赫連少君,那人還在你府上關押?”

    赫連央點頭:“是,還在小君的院子裏,由人看守。”

    “那人畢竟是審問的關鍵,雖少君有法子令他開口,但綁在赫連府總歸不是長久之計。”明嵐王笑得慈善,“不如稍晚我就派人跟少君回府將人提走,關進司徵營城南大牢,倒也不耽誤你們二人繼續追查下去。”

    聽起來倒是個十足妥帖的好法子,但明清樊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並不想將人交出去。他以爲赫連央定然也會不情不願,卻不料那人竟極無所謂地就答應了。

    “全憑陛下發落。”

    明清樊皺眉,有些惱怒地偏頭盯着身旁人,卻發現她的目光全投向了上位的明嵐王。

    “王上,小君有一事相問,望陛下解惑。”

    突如其來的發問讓明嵐王與明清樊都一愣。但明嵐王很快恢復笑臉,點頭:“少君儘管開口。”

    “兩年前,家兄遇刺之後,陛下同我說行刺之人就在閬都,只有我順利繼承少君之位,日後才能光明正大地進京調查真相。”赫連央語氣逐漸急切,“如今我身處閬都,雖也查到了諸多線索,卻似乎在揭開真相的路上徒勞奔走……”

    她眼神迷茫,頗失落無力:“能否懇請陛下告知,您心中懷疑的真兇,究竟是誰?”

    這番話讓明嵐王始料不及,更讓明清樊立場難堪。一來這本該是赫連央與王上之間的事,二來……他的眼睛儘量避開赫連央——二來,他知道父親的騙局,皆是扯謊。

    但明嵐王似乎早有準備。極其短暫的訝異後,他竟嘆了口氣,故作惋惜道:“少君之心境,我自是知曉。當初阿止被害後我甚爲痛心,立即叫人調查,當時未能及時與你們說起,也是不想你救治阿止分心。”說到這裏,明嵐王閉上眼睛,似是回憶,“之所以說是閬都之人所爲,只因我認出了那刺客耳後的疤痕,是閬都貴族府衛特有。”

    疤痕?赫連央回想當初,赫連止被送到她面前時已經渾身發黑,彼時她滿心滿眼都是兄長,連刺客當場自盡的事都是後來才聽說的,又豈會知道那人耳後有無傷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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