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49章 冬祭大典(四十九)
    明嵐王端端地高坐在上,明清樊與赫連央則立於大殿左側。三人此刻全都揣着明白裝糊塗,然而在明啓看來卻是認定他勾結阿勒境的表現。

    “怎麼,承怡宗君殿下不認麼?”明清樊歪着頭,語氣像極了旁觀看戲,着實令人厭煩。

    “當然不認!”明啓氣極又心急,“這等叛變沛陵的大事,如何能認!”

    聽說承怡宗君向來高傲自負,眼下難得顯露狼狽,赫連央都開始同情他了。她朝上位看一眼,發現明嵐王既不憤怒急切又不爲明啓的說辭所動,似乎也不關心勾結阿勒境的人到底是誰,只想陪明清樊跟她走個過場。

    明清樊也不負明嵐王所望就是了。見明啓矢口否認,他愈加陰陽怪氣地反問:“但人是您府上的車伕,這又如何辯得?”

    這……明啓眼看整個承怡宗君府都要陷入百口莫辯的境地,他只能無奈妥協:“望陛下容小君召喚府上的府執與僕婢管事入宮,方可細細盤問。”

    這自然是明清樊最想要的展開,與赫連央默默交換眼色,但兩人都沒說話。允不允許的自然要看明嵐王。明嵐王看着下面的兩個孩子,見他們不開口,想必明啓的要求也是他們希望的,於是點點頭,堆上笑容:“假使能夠洗脫承怡宗君的嫌疑,又有何不可呢。”

    於是很快,明啓的一個常隨快馬加鞭返回府上,急忙帶來了主上要見的人。

    哪個君殿府上的府執是個簡單人物,但要扯上勾結阿勒境、叛變沛陵?這可是隨時滅門的大事!饒是承怡宗君府的府執也要狂冒冷汗,僕婢管事更不必說。

    二人見了明嵐王,“撲通”便跪下。還不等王上跟明清樊問些什麼,明啓先氣急敗壞地質問:“說,府上怎會混入阿勒境人的!”

    這一嗓子嚇得府執跟管事都狠狠叩在地上不敢擡頭。府執勉強還能鎮定,如實說:“稟、稟陛下,稟宗君……府上的僕婢招買向來都是個個篩查的,若有急需也定是去城西勞力市場的熟家那裏,出身戶籍的憑證無一項有缺,這……”

    明清樊挑眉。明啓看見了,心知這尖酸刻薄的玩意兒定要再發難。方纔府執的說辭他也深知毫無隱瞞——宗主最是擔心皇室安插進來探子細作之人,因而他們幾家府上向來管理甚嚴。但眼下的情況,如若交代不出什麼,在那明氏皇族父子眼裏恐怕就是藉口。明啓咬咬牙,狠狠心:“我看你們得喫點苦頭才能認錯!來人,拖下去狠狠地打!”

    在王上面前用刑,可謂是大大不敬,但此時的明啓也管不得那麼多了。常隨也深知眼前情況緊急,不敢不從,正欲將人拖走,卻聽得一直叩在地上打哆嗦的管事帶着哭腔大喊:“那、那車伕!原本不是、不是小姐的!”

    一句話字不多,但卻讓所有人都面露訝異之色。別說明啓,就連府執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明清樊與赫連央也難得一頭霧水,對視一眼,都不知這是何意。

    “你說清楚!”明啓氣極上前,此時此刻也顧不得粗魯,揪着管事的衣領,“怎麼叫不是玉顏的車伕?!”

    管事閉着眼睛別過頭,不敢看明啓,顫顫巍巍地答道:“半、半年前,小姐有天偷偷出門,不料回府時車伕被小姐催得太緊,致使御馬不當、馬匹受驚……幸得一人攔了下來,還幫忙將馬車帶回。小姐受驚過度又見他技術嫺熟,便硬要將人留下……”說到這兒,管事也不敢推脫責任,但仍要講清,於是急忙補充,“原本這是不行的,就算要換車伕也得重新將人查個清楚,可小姐一來害怕自己偷溜出去的事被宗君知曉,二來隔天有事還要入宮,旁人駕車她不安心,這才……”

    話已經說得夠清楚的了。無非是明玉顏自己惹了禍,爲了不露餡纔想了個自以爲能瞞天過海的法子,沒成想,竟是最大的禍根。明啓氣得就想當場宰了管事,即便他知道管事也無辜,定是自己女兒蠻不講理罷了。

    赫連央看了看明清樊,不由得敬佩他果然很是瞭解宗室這羣人,無論怎樣逼上一逼,總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朝君殿下注意到那邊投來的視線,轉過來聳聳肩,面露得意。

    “那按你的意思,這個人是你家小姐在路上無意中遇到的?在何處遇到?”

    奇怪的是,管事卻搖頭。明清樊皺眉:這又是何意。但他的疑問還未停留太久,就見管事一臉赴死決絕般,小聲說道——

    “是……是玉璧小姐……”管事幾乎從牙縫中發出聲音,“那人本是玉璧小姐的車伕……”

    衆人又驚了。任誰也想不到事態竟會這樣演變——牽扯出另一人、哪怕另幾人的名字都該是驚喜,但明玉璧?那便是驚嚇。

    最先愣住的還是明清樊。赫連央看過去,想到明清樊跟明玉繁關係甚爲親近,朝君殿下此刻心中有多複雜都是自然。然而她想不到的另一層是:明玉璧的父親乃戰死沙場的先巍王。父親死於阿勒境人之手,若她是被冤枉的,乃皇室之恥;若她不是,乃沛陵之恥。

    也正因如此,聽到“明玉璧”三個字的那一刻,明啓的神色便開始迅速緩和下來。他知道無論結果如何,都跟承怡宗君府沒有關係了。

    明嵐王雖也未曾預料會將明玉璧牽連進來,也知曉此事一旦關係到先昭王、巍王一脈會有多麼麻煩。但事情已經被推到了這一步……他看看眉頭緊鎖的長子,又看看面有活色的明啓。

    “既然如此,那便將玉顏、玉璧小姐一併請來,絲絲縷縷地把事情說清楚得好。”

    明清樊看看父親,無法反駁,只能遵循。

    王命很快傳到巍王府。

    被王上突然提進宮,任誰都要心肝發顫。府執近乎哀求地從傳命宮人那裏聽了個大概,雙腿立馬軟了。明玉璧的大婢女綣兒一聽,差點哭出來:“怎、怎會如此!”

    她當然還記得那天的事。那日在街上,小姐好不容易出門轉轉,誰想竟偶遇承怡宗君府的馬匹受驚。多虧了那何二御馬有方,才讓明玉顏免受更大傷害。許是受驚太過,好說歹說明玉顏都要何二給她駕車,玉璧小姐不願跟她計較這才放了人去。豈料之後幾日間都不見對面讓人回來,他們的人上門去問,卻被搪塞“何二已經給玉顏小姐駕上車了”云云,僕婢管事雖好聲好氣賠了錢道了歉,但她心中仍覺得受氣。然而小姐不願爲這點小事跟明玉顏爭執,因此便就作罷。

    沒想到如今卻惹上了這等事!何二竟是阿勒境人?

    明玉璧自然也大受衝擊。可短暫的呆愣後,她便回過神來,簡單換了身衣裳便跟傳命宮人走了。馬車上,綣兒紅着眼睛幾乎要咒罵出口,哽着聲音說都怪明玉顏,若非她當初作怪,這會兒又怎會連累小姐。

    然而明玉璧卻一聲不吭,似是閉目養神,手中捏着一塊未經雕琢碧玉,不住地摩挲。

    同樣站在王宮之內大殿之上的明玉顏,可就沒這麼淡定了。她自然是嚇壞了的,一來害怕父親翻舊賬,二來更害怕車伕的來歷說不清。不過明嵐王已經命人將何二提了上來,當面對質。

    赫連央看了看何二的樣子:傷口都塗了藥,看來昨夜被關進去後也沒被再用刑。不過人還是虛弱,雖然孟廣已經命人將他身上的破爛衣衫都換了,但露出來的部分還是能看見醒目的痕跡,對此刻在場的這些人來說,怕是要不忍直視了。

    明玉顏不敢再虛言,將前前後後都交代了一遍,跟管事說的到沒出入。那便只剩明玉璧的說辭跟何二的指認了。

    “說,你的真實出身是否爲巍……”明啓差點口不擇言,“巍王”尚未說全便趕忙止住,換了說法,“是否出身玉璧小姐的院子!”

    不知何二是無力答覆還是刻意沉默,他一直垂着頭,癱軟堆坐在地上。

    明啓心中氣極,正欲叫人將何二提起來再問話,這時卻聽一直沉默不語的明玉璧開口——

    “陛下跟宗君不必再問了,這人正是我原來的車伕。”

    明清樊的眉頭從剛纔便一直沒能展開,這會兒蹙得更緊了。明玉璧如此乾脆地認下,即便問心無愧,但若真的細細查下去,恐怕也要多番纏繞。

    明桓默默看着殿上的發展,也親耳聽見明玉璧親口承認這個阿勒境人出自自己身邊。一時間,多少雙眼睛齊齊看過來,等一個決斷。他瞥嚮明清樊,正好長子也瞄了他一眼。

    如何?當然要先收監。

    明啓跟明玉顏自然當場便鬆了一口氣,然而看似“惹了大麻煩”的明玉璧,卻依然波瀾不驚。興許是王后平時對她有幾分顧憐,也興許是看在先巍王的份上,就算說要先將她收監至司徵營東北大牢,可明嵐王的語氣依然慈愛平和,只像是多有叮囑的尋常長輩。

    明玉璧伏身:“小女靜候陛下審判。”說完,便毫無掙扎地被孟廣帶走了。

    這場風波看似有了一些結果,可赫連央從明清樊的神情中可見,一切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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