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怎麼樣?”明清樊看着詹乞得身上穿的重甲也有中箭的痕跡,問,“你們也中機關了?”
詹乞得總算看到亮光了,心有餘悸中也不忘一五一十回答:“是、是,殿下。第八道機關竅解開後,那阿勒境賊便去開面前的一道石門。但不知他動了哪般手腳,石門打開的同時,突然從四面射出數十道暗箭。好在小人有重甲護身,又及時往回退了退,這才倖免,但那展奇就……”
明清樊聽懂了。他準備下去看看情況,轉頭想讓赫連央先回去處理自己也中毒的事,卻撞見對方充滿殺氣的眼神。
“殿下,我同你一道下去。”
明清樊看着對方將匕首收起重新揣進懷裏。他本想拒絕,但“不行”就在嘴邊,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他轉過頭,藏起自己的表情,只乾巴巴說了句“你自己小心”,便徑自走在前面。
衆人下去的時候頗爲謹慎,直到走到最底下,見到了詹乞得所說的敞開的石門。展奇就倒在石門前——看位置,他似乎根本就沒想躲開。明清樊拿過孟廣手上的火把,蹲下瞧看,發現展奇果然也通身烏黑,此時早已斷氣。
看來這裏的箭也淬了同樣的劇毒。他用餘光瞟向赫連央,發現不知是毒素作祟還是受情緒影響,她瘦小的身形正抑制不住地顫抖。
“殿下!您來看!”
孟廣的聲音在密室內響起。明清樊跟赫連央同時轉頭,然後快步走了進去。
但眼前的一切出乎了所有人的預料——密室內堆放着數十架輕型□□,全是突襲戰中得用的裝備。不止孟廣,在場衆人都看傻了眼,只因這種輕型□□,整個沛陵只有芒城在用,也只有芒城能造。金無涯攥緊拳頭,愣在原地。
一時間所有目光都聚到明清樊跟赫連央的身上。
直到此刻,明清樊才明白爲何展奇突然轉變態度、願意解開機關竅,並且毫不在意自己是否會跟他下去。因爲他一開始就沒想活着離開,第九道機關竅佈滿整個奇樂坊,如果不是赫連央及時趕到,他、他們都必死無疑。可就算他僥倖逃生,處理起這兒的東西也足夠棘手。
按他們的打算,自己跟赫連央,總要廢掉一個。
赫連央看着眼前的□□——她再熟悉不過,赫連止一直用的就是這種武器。然而震驚之意尚未平息,她的目光又被密室另一邊的幾個罈子吸引去。她慢慢上前,看着被密密封存的壇口,突然有種不好的感覺。於是她試探地伸出手指順着壇邊嵌進去,抹了一把又將手指拿出來,放到自己鼻下嗅……
果然是那種毒。
正是兩年前加害赫連止、而今又塗滿這裏機關暗箭的,那種毒。
明清樊注意到她的異樣,上前詢問:“裏面是何物?”
可卻沒有聽到赫連央的回答。只見她又用手壓上右邊的眼罩,這次沒有掩飾痛苦的神情——或者已經掩飾不住了。
“赫連少君?”明清樊從未在這人臉上看過如此鮮活的模樣,卻是鮮活的痛苦。他被嚇了一跳,伸手握住她的肩膀,自己的臉上也帶了焦急:“赫連央!”
宛如一張拉到極致的弓,□□聲就快衝破牙關之前,赫連央保持着仰頭猙獰的樣子,就這樣毫無徵兆地脫力倒了下去。明清樊想也沒想立即將人撈進自己的臂彎,帶着她慢慢滑到地上。
“她到底怎麼了!”明清樊看着懷裏面色慘白滿頭虛汗的人,擡頭問向金無涯。然而金無涯是真的毫不知情。他只模糊知曉自從赫連央兩年前救回赫連止後,便戴上了眼罩。
明清樊聞言,立馬想到了曾經看過的赫連央的右眼,那猩紅色……但他沒有當衆摘下赫連央的眼罩,而是將人打橫抱起,站了起來。
“這裏的一切都不許動,繼續封鎖奇樂坊。”他向孟廣下令後,便朝着出口走去,準備先帶赫連央離開。然而正在此時,門口那裏卻發出一陣窸窣凌亂的竊語跟腳步聲。
孟廣的副將離門口最近,立馬跨步出去查看情況,果然看到幾人正手腳並用地往地上逃去。密道昏暗,他根本來不及看清究竟是何人,只憑着本能上前將人攔截摁倒在地。不料手下之人即刻哀嚎——
“疼疼疼!放、放肆!是我!還不放開!”
這聲音,這語氣……副將低頭一看:沒錯,還真是明清逸。
要說這小公子真是又傻又走運。方纔赫連央與明清樊說要退出去時,還在後窗上趴着的明清逸便早早跟着隨從躲到了那些大小箱子之後;原本衆人從後院再進室內後,他們本該趁機開溜大吉,但不好奇還哪是明清逸,非要也跟下去看個究竟。身旁的隨從自然不敢讓他冒這個險,然而有個人卻說這奇樂坊裏面的侍衛此刻都撤出去了,只要他們悄悄的,跟下去看看並不要緊。
但還是被明清樊逮到了。
懷裏抱着赫連央,明清樊冷眼下視,盯得明清逸毛骨悚然。
小公子方纔將這裏的情況看得七七八八,就算平時再驕縱再目中無人,也清楚這事牽扯起來說不準要血流成河。他頭一次希望奇樂坊“大變活人”的戲法是真的,好讓他在明清樊眼皮底下“唰”地一下消失。
“看到了?聽到了?”
明清逸縮成小小一團,不言語。只聽明清樊似乎是嗤笑一聲,吩咐覃江:“請清逸公子到朝君府上坐坐。”然後便擡腳從他身邊邁過。
小公子自然急了:這不就是綁架麼!於是他想也沒想便嚷嚷:“明清樊!我可是宗室公子!”
然而明清樊頭都沒回。還是覃江彎下腰將他扶起來,有笑容,卻沒笑意:“公子,您該慶幸自己是宗室公子。”警告意味十足。明清逸再不敢開口,又惱又怯,任憑覃江叫人把自己架走了。
霍清儀沒想到朝君殿下大白天就上門了,走的還是正門。然而在她看見明清樊懷裏抱着的赫連央後,一切都被拋諸腦後。纔剛剛安置了一個受傷的侍衛,這會兒家君竟也昏迷不醒,霍清儀急得手心冒汗:“這……這是怎麼了?”
明清樊沒有解釋,邊走邊吩咐:“把她身邊的那個丫頭叫來,快。”霍清儀聽明白是在說水格,於是應下,趕忙讓人去叫她。
終於到了赫連央的院子。將人放到牀上後,明清樊伸手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脈搏——還好,看似並無異常。
不一會兒水格也從隔壁院子跑了來。方纔看到那個受傷的侍衛時,她便大感不妙,沒想到纔過去不到半個時辰,赫連央也被半死不活地送了回來。
“你知道她這是怎麼了麼?”明清樊坐在牀邊,皺眉問水格。
水格不敢確定,但還是給霍清儀一個眼神,輕輕做了個揮手的手勢,意在叫她屏退旁人。霍清儀立馬會意,帶着人都出去了。水格又猶豫地看了看眼前人,道:“還望朝君殿下也……”
“你家少君還要仰仗我才能在閬都立身,還有什麼事是我不能知道的?”明清樊沒了耐心,“快點吧。”
水格替赫連央做不了主,但眼下她總不能跟明清樊空耗。於是她直接伸手摘掉了赫連央右眼的眼罩,然後兩指稍稍扒開眼皮——
裏面已經是前所未有的紅色,甚至連黑瞳都要被掩蓋。
明清樊試着回憶,總覺得之前誤見這隻眼睛時,紅色還不像這般深……叫水格的丫頭面露驚慌,似乎也驗證了自己的記憶。
“她應該是中了一種毒,全身發黑的毒。跟這有無關聯?”
水格心中一沉。她沒親眼見到當年赫連止中毒的情況,但這種特殊的中毒特徵她從赫連央口中聽過不止一次。方纔看到那個侍衛中毒的樣子後,她便大驚失色,不知爲何曾經加害赫連止的毒藥竟會在閬都出現。
明清樊等不到她的回話,心中更是焦躁:“到底有無關聯!”
頗有怒氣的聲音喊醒了水格。她定了定,仔細想後回覆說:“以往來說,姐姐只要情緒大起大落便會右眼疼,雖然像今日這樣暈厥的情況從未有過,但難保不是毒素侵入體內所致。”突然,她彷彿大夢初醒般,狠狠敲了一下自己腦袋,“不過她也早對我交代,萬一何時她昏迷不醒,讓我給她喂一顆特製的解毒丸……”說着從懷裏掏出一個擴口小瓶,拔掉塞子後對準了赫連央的嘴巴直接倒了進去。
餵了水,明清樊將人重新放回牀上。他看着臉色慘白——不,應該是渾身上下都沒有活氣的赫連央,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照顧好你家少君,她若醒來,讓人第一時間報信到王宮告知我。”
明清樊說完,便起身出去。霍清儀還等在門口,眼裏滿是焦急。擦身而過時他叮囑道:“管好你府上的嘴巴。”
霍清儀躬身稱是,然後目送明清樊帶人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