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厲馬承羽檄 >第151章 乘風踏浪(十一)
    因爲南邊連續下起了秋雨,所以採昕宗君沒能趕上前一晚的宮宴,而是在第二天午後抵達的赤阜城。倒是並不可惜,至少免去了宮宴上被宗主殿下怒視。

    明琰就沒能躲過。雖然在外人看來,他的立場從始至終都未顯露過,但明斐薔與明啓已經心知肚明。不過宗主殿下偏偏還不能公然戳破明琰的“假面”——若被那些世家官員們知道宗室中已有人離心,恐怕憑他們見風使舵的本性,宗室今後的路將要愈發難走。

    尤其是要防着荊廷。

    因此宗主即便早在心中將明琰除名,卻也不得不整晚佯裝親近。而和悅宗君從來都無意摻和宗室跟皇室的較量,自然也沒理由刻意跟明斐薔疏遠唱反調。所以外人看上去,一切如常罷了。

    明清樊則從旁默默看着這些,心知宗主元氣大傷,暫時翻不出風浪來,便也沒有去剜他們的心窩子。不過他也並非度過了一個多麼如意的夜晚——有人提起了他的婚事。

    提起朝君婚事的不是別人,正是侯安。他沒有當衆說起,而是挨近了明清樊身邊私語,可見這份心思並非是某種幌子,而是正式且認真的提議。

    “新王已立,正是需要王上、臣下凝聚一心的時候。所幸閬都之中的百姓及官員、世家等,絕大多數已經遷居至此。而之所以能夠如此順利,殿下可知誰助力最多?”

    明清樊挑了挑眉,沒有看侯安,卻心知肚明道:“田老。”

    侯安點頭:“正是田老。若非先王在臨終之前親自拜請田老從中相助,恐怕陛下與殿下您,直至此刻都還在爲如何說服衆人遷都而發愁。”侯安一頓,長出一口氣,“我聽聞宗主還曾上門與田老擺舊時情誼,最終鬧得不歡而散。上百年來,田家都對明氏秉持着絕對的擁護;而幾十年間,田老都未曾插手皇室與宗室間的暗自較勁,卻爲先王、爲陛下及咱們涉足如此重大的決定。在他背後非議的可不止宗主一人,還有無數崇拜、追隨他以往風骨的晚生後輩。王座上的陛下與王座下的殿下您,都該永記於心。”

    侯安的字字句句都跳在了明清樊的心坎上。

    “殿下的婚姻大事本該更加慎重,至少不應用作‘還情’。”侯安見明清樊不說話,但看着又不像因此不滿,於是他便繼續說下去,“可是一來田家小孫女、田寧小姐對您的傾慕之心,連我這等迂腐長輩都有所耳聞,田老又怎會不清楚,只是顧全大局、從未想要藉此交換條件罷了;二來……”

    明清樊眼睛亮了亮,轉頭去看侯安,便見對方又湊近了些,聲音壓得更低:

    “二來,御臺樓及四營之中的小部分官員仍不肯遷離閬都,甚至已經向我提出了辭呈——”侯安擡眼,“裏面就有梁鴻。他在辭呈中有言:要搬去明氏墓室旁,長守先人英魂。”

    明清樊擰起眉頭。他扭頭瞥向遠處的明斐薔,眼色變深。

    因着沒有打“遷都”的旗號,如今對外只說閬都聖氣不足、頻出異象,加之邊地作亂、新王突生許多要緊事務,故而赤阜新城僅是暫居的別所。可終究要戳破這層窗戶紙,最晚兩三年後,就要考慮遷移墓室;可若梁鴻以先巍王故人至交得到身份去守墓、坐死了不肯走,新王又能拿什麼由頭強迫他離開?而閬都之內若不能清空,遷移先人墓室便名不正言不順——沒有先人墓室的赤阜城,便永遠都非都城。

    可若明清樊取了田寧、皇室與田家成了姻親便大有不同,因爲婚姻嫁娶要拜先祖,明清樊回不了閬都,田家也就不能回,便要將先祖墓室遷移至此。田陣還活着、田家只要不出欺君罔上的悖逆之徒,他們就是明氏沛陵的百臣之首,無論接不接受,都要開始陸續遷移自家的先人墓室,梁鴻也不能例外。

    所謂“遷本移根”。

    明清樊不語。侯安見狀也沒有再逼他,他若想逼明清樊答應,就會乾脆去找範知、再做一回沒有紕漏的局,輕而易舉便能將人圈住。他既然選擇私下與明清樊說起此事,是相信他定能沉靜判斷。

    朝君殿下一夜沒睡,侯安的話始終在他頭腦中盤旋。想到後來他才自嘲笑笑,終於承認其實沒什麼好想的。正如侯安所言,他與田家結親是再好不過的選擇,放眼所有高門貴家,都沒有比田寧更合適的聯姻對象。更主要的是她傾慕自己,嫁過來也不會不情願……分明是再好不過的主意。

    所以還在猶豫的他,纔是真的有問題。

    不過侯安只是提議,田寧才十七,就算真要結親也得等到明年。然而除了明清樊本人外,他還要跟太后賀瓦蘭通通氣纔行。

    如今的賀瓦蘭可謂卸下重擔,每日清閒,倒是正好能讓她慢慢平復喪夫之痛。可京中小輩們的婚姻嫁娶,多數還是要叫她斟酌一番。侯安與她傳信,上面寫着他的心思與打算,也直說了自己已跟朝君提過的事。

    “放眼整個沛陵,殿下恐怕最是清明冷靜的人,先王對他過去二十年的栽培,也正是爲了叫他在關鍵時刻做出最爲恰當的抉擇。只盼太后殿下也能從旁協助,好能儘早結成這門良緣。”

    賀瓦蘭放下信箋,嘆了口氣。知眠見主人似乎爲難,便小心寬慰道:“正如侯掌營所言,朝君殿下向來是最懂進退的,也是先王最放心的孩子。況且殿下並沒有心儀之人,全心全意都撲在沛陵政務上,自然也不會有多大遲疑,定能聽進侯掌營的話。”

    “話雖如此……大約爲人父母者都是如此奇怪。分明我們這一輩人都是這樣結爲夫妻的,但爲何輪到兒女身上,我卻希望他們能由着自己的真實心意呢。”賀瓦蘭看向窗外,“明氏的都城都從百年閬都遷到了這赤阜城來,他們今後過的日子,是否也該變一變呢……”

    搖搖頭,收回自己放飛出去的思緒,賀瓦蘭向知眠吩咐:“如今貴家女兒們差不多也都到齊了,準備準備,三日後我要在宮中招待她們。”

    知眠明白主人這是想借着宴請貴女們的由頭,將田小姐叫到身邊來仔細端瞧,也不會叫人看穿。她躬身領命,便下去準備了。

    三日後的清晨,巍王府上難得顯得有些忙碌。

    明玉繁穿戴整齊後出了自己的院子,叫湖漾去看明玉璧準備好了沒有。然而湖漾還沒動起來,身旁的婢子就先稟告:“稟大小姐,二小姐已經在正門口等您了。”

    湖漾覺得奇怪,明玉繁也是。按照明玉璧平時的作風,就連今天這樣的場合都懶得動一動纔對,沒想到竟還有幾分期待?不過沒時間給明玉繁多想,當下要緊的是趕快入宮。

    從月城到羲城的距離算不得長,但對活了這麼些年都鮮少出門、不太認路的明玉璧來說,想要記住路線還是有些難了,更何況她也纔剛到這裏沒幾天。然而她很聰明,叫綣兒早早藏了削好的木炭筆跟紙在身上,從她們出了巍王府後便一直記着、畫着。直到抵達王宮,明玉璧又叫綣兒收好紙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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