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們也算好好體會了一番。
忙碌了整整大半天,最後手握着飽滿的麥粒,每個人都露出了富足的笑容。
地下城的光源足夠亮,但要用來晾曬糧食顯然不夠。
其他人都依次去洗漱過後,樊九去晾曬的地方轉了轉,用手掐了一下麥粒,新鮮而飽滿。
她皺了皺眉,小嘆了口氣。地下環境本就陰冷潮溼,沒有熱源,麥子放久了就會發芽發酵。
爲今之計,是儘快做出一個烘乾系統。
“怎麼了?”
賀席川洗漱完出來,發現周圍有點噪音,他循着聲音過去,下意識想找樊九看看發生了什麼事。兜了一大圈,纔在晾曬地這邊看到人。
只不過她的樣子看上去有些愁眉苦臉。
賀席川髮絲還溼潤着,額前碎髮罩住了深邃凌厲的眉眼,看上去溫和了不少。
冷不丁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正在沉思中的樊九被嚇到了,瞳孔微微放大。
“怎麼是你?嚇死我了。”
“抱歉,”賀席川立即說到,眼裏帶着歉意,“看你在這兒愁眉不展的,就想來看看。”
看見她的頭髮上沾上了一個麥粒殼,不動聲色的拿掉,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沒有讓樊九發現。
他正兒八經地致歉反倒是讓樊九不好意思,聽清楚了來意,她又嘆了口氣,將事情原委給他說了一遍。
“你說得不錯,”賀席川贊同,“不過晾曬的裝備到不用擔心,交給我,累了一天了,你先去洗漱一下,晚上睡個好覺。”
相比於洗漱完一身清爽的賀席川,樊九此時身上確實汗涔涔黏糊糊的。
“好吧,既然你這麼說,那就交給你了!看好你哦兄弟!”樊九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信任,隨後朝洗漱室走去。
賀席川看着她瀟灑的背影,喃喃自語,感覺怪怪的:
“……兄弟?”
洗漱花不了多長時間,樊九還沒洗漱完就聽到外面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似乎又有什麼大喜事。
三下五除二地穿好衣服,連頭髮都來不及擦就跑了出去。
“樊姐!!”
“樊姐!快過來!”
外面意料之中的熱鬧,大家已經圍坐成一圈,中間不知道哪裏找來的柴禾之類的,點了個火把。
這些人看到樊九出來,趕緊將人叫過來。
“喲,玩得不錯啊。”她走近了,甚至看到了一些酒。
“剛剛陳叔和小蝴蝶在地下室瞎轉悠,誒!沒想到發現了一個藏酒窖,軍區禁酒,肯定是那羣傢伙私藏的物資!”方畢解釋道,“這不是大夥都累了大半天了嘛,反正現在聯邦也管不到我們這些流浪人羣,就拿出來喝個痛快!”
是這麼個理兒。
“那那些火把哪來的?”在樊九的印象中,地下城好像沒有現成的乾柴。
“樊姐,這,你你你……就,嗝,孤,陋寡聞了!”她循着聲望去,陳格已經臉頰通紅,吐字不清,半天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賀席川見狀,淡淡開口補充:“用的是星犀的骸骨,高階星獸骸骨可作爲高等的燃料,等級越高,越不容易熄滅。你把他送回房間。”最後,他叫了一個人,將一杯倒的人扛回了宿舍。
樊九看着人羣分佈,大部隊跟着陳格和陳叔,不時嘮着嗑。方畢和賀席川自然坐在一塊兒,但這邊人少了些,主要是和方畢聊天。
季言和小琪兩個女孩子不能喝酒,大家也都照顧她倆,怕她們無聊也帶着人一起做遊戲講故事什麼的,倆小姑娘聽得眼裏放光。
想了想,樊九還是決定與民同樂,大步朝人羣走去。
正在聽方畢說話的人餘光一直不經意落在那個身影上,看見人不帶猶豫地朝那方走去,不動聲色地將原本留出來的空位給放上了東西。
嗯,幸好沒人看見。
他想。
地下城沒有星空,擡頭望去,除了一片黑還是一片黑。獸骨燃燒不時發出星星點點爆裂聲,幽藍泛着白的火光照亮了小小一方天地,與喧囂熱鬧的談笑形成鮮明對比,反而顯得有些矛盾。
頭頂的“天”,就像是一張隨時張着的深淵巨口。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沒有了星星,總覺得就像是沒有了微茫一樣。
酒窖裏的酒看起來是紅葡萄酒,但樊九淺酌了一口,發現沒有什麼酒味,喝起來就像清爽的果汁。
她酒量不算差,但也不好,於是剋制着沒有喝多少,旁人想來敬酒的,見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呷着,也不會勉強。
說行動就行動,她挪過去,給小琪遞了個眼神,後者會意地將人“騙”到了宿舍的臺階處,那裏人少,但能看得見篝火夜宴的盛況。不會有人打擾,也不會安靜得過分突兀。
被拉走的季言看了眼樊九,意識到她是有話和自己說,點點頭就跟着走了。
樊九拍拍陳叔:“陳叔,我過去一下,你注意別喝多了,晚上總得留一兩個人清醒着。”
“得!”
大家都在痛快暢飲,也就沒人注意到一兩個人的去向。
樊九繞過衆人,徑自朝着季言走過去。看見小姑娘下意識想要站起來,她趕緊伸手:“誒,沒事兒!坐坐坐!”
挨着人坐下後,過了好幾分鐘她才緩緩開口:“最近怎麼樣?看你啊,治療和照顧傷員,很累吧?”
“沒有,”她搖頭,“他們都很安靜,很好。”
兩人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季言起初還有點侷促,但見樊九非常放鬆,就像嘮家常一樣,漸漸變得自然起來。
見她不再緊張,樊九纔不動聲色將話題繞回正題:“那天晚上……你還記得嗎?”
聞言,她神色微微一愣,而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迴避和憤恨,頭慢慢低了下去。
樊九並不是要她回答,見狀,她坐近了些,伸手輕輕摟住她的肩膀,緩聲道:“阿言,我可以這樣叫你吧。”
“如果你忘記了那晚的事,也是好事,既然命運選擇了讓你忘記,那何必給自己平添悲痛。如果你沒有忘記……”
她想到剛剛看到的那抹羞愧,開解她,
“這一切與你無關。”
季言慢慢擡起了頭,看着樊九,淚眼朦朧。
“對他們的恨不應當由你承擔,即便他們做錯了事,也受到了懲罰,”樊九明白她心中所想。自己父母一而再再而三做出背叛同伴的行爲,作爲子女,身處其中難免有負擔。
“你看啊,你憑着治癒者的能力救了這麼多人,你看,他們,”她指着前面歡笑的人羣,“他們一天前還是隻能躺在牀上,現在已經活蹦亂跳,這就是你的功勞。”
循着她手指的方向,季言望去,那邊載歌載舞,和這裏的安靜天壤之別。
可是……
“可是,樊姐,我是……實驗品。”她這些天也無意間聽到了很多討論,知道了那天晚上那些和她一樣的“人”,“我是怪物,甚至,連我的這張臉……都不是我自己的!我到底長什麼樣子我都不知道!我……”
“阿言!”眼見着她的情緒變得激動起來,樊九趕緊喝止她的胡思亂想。
樊九定定地看着她,“那又怎麼樣?”
“長得一樣、是實驗品又怎麼樣?”
“你還是你,有自己的思想,有了治癒者的能力,季言,你摸一摸自己的心,只要你的靈魂還是你自己,那又有什麼區別?”
最後這句話,樊九不知道是說給季言聽,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我的靈魂?”
“哪怕有一天你發現自己到了一具完全陌生的軀殼,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面對着完全陌生的人……”樊九望着面前的虛空,語氣堅定,“只要你知道自己是誰,一些外在的東西又有什麼關係?”
季言平靜下來,看着身旁女子堅毅的側臉,恍然間明白爲什麼她能夠一直走下去,走出一切困境。
“……我明白了。”
“謝謝樊姐。”
話至此,她才明白今晚樊九的用意,心裏泛起陣陣感動。
見小姑娘感動得幾乎泫然欲泣,樊九收起心裏那點深夜emo,摟着人的肩膀,語氣隨意:“哎呀,做人呢就是要開開心心!你看,像我那個小蝴蝶機器人多好,傻愣愣的,瞎快樂。”
那邊估計是陳格喝得有點微醺,和小蝴蝶手把手,一人一機器喝得不亦樂乎:
——當然,小蝴蝶的酒直接從鋼架子裏漏了出來,它歪着腦袋,一邊喝一邊疑惑地接着嘩啦啦流出的酒,惹得衆人大笑不止。
季言終於被逗笑了。
過後,兩姐妹又聊起了其他話題,只不過氣氛顯然輕鬆了許多。
話匣子打開,到後面,季言也不顧忌了,她心裏好奇了好久,終於趁此機會問出了口:
“樊姐,你和賀上將,到底是什麼關係呀?”
樊姐:?
正在喝水的手一抖,差點被嗆着。
身後,某個拐角,賀席川正想走過來,聞言一頓,收回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