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野海里七歲那年,家裏發生了一件大事。

    診所的收入不足以繼續支撐宮野夫婦的研究,爲了穩定長子的病情以及繼續接下里的研究,宮野夫婦決定接受烏丸財閥的邀請,加入他們目前所研究的某個項目組。

    鳴海光還記得,搬家那天是下了一場格外大的雨。

    他趴在窗臺上,視線不在意地劃過窗外,他的妹妹明美正在和那個總是打架受傷的金髮小子告別,他不感興趣地撇了撇嘴,滿心都是即將踏出這個房間迎接自由的興奮與期待。

    宮野夫婦忙了整整一個上午,終於將行李和傢俱送上了搬家公司派來的車。臨近中午,他們又等了一會兒,終於等來的那個烏丸派來的人。

    集團以明美年紀太小爲藉口替她安排了寄宿學校,又以實驗室不能缺人的理由讓宮野夫婦帶着宮野海里直接住在了位於東京郊外山上的一處隱祕基地。

    那時沒有人知道,這將會是宮野一家噩夢的開始。

    宮野海里想象中的自由並沒有到來,在搬進烏丸的基地後,不僅是他,連同父母也都不被允許隨便出入。

    尚且年幼的少年並不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只能看見他的父母日復一日的沉默下去,有時候,就連一向整日沉浸在實驗室的宮野艾蓮娜也露出了難得一見的沉鬱神情,她會抱着一本不知從哪裏找來的故事書,整日陪在宮野海里身邊。

    一家人就這樣在基地呆了整整兩個月。

    宮野艾蓮娜從安徒生童話講到了小王子,又從木偶奇遇記講到了彼得潘,宮野海里時常羨慕小王子,羨慕他的勇敢和自由,也時常幻想夢幻島的樣子,那是他無比嚮往的地方。

    除此之外,令他印象最深刻的,還是《在緬甸尋找喬治·奧威爾》這本書中的故事。沒有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因爲宮野艾蓮娜將這個故事讀了很多遍。

    故事中一個普通的村莊裏住着一隻邪惡的惡龍,而每年都會有一名勇敢的少年前去與惡龍搏鬥,但是最終,那些少年都沒有回來過。

    村民們對此無比好奇,又一個少年出發了,他們偷偷跟在了後面,他們看着少年找到了惡龍的巢穴,殺死了惡龍,少年坐在惡龍的身上,看着身下一地的財寶,他的頭上長出了犄角、背後長出了翅膀。

    原來少年變成了惡龍。

    “可是爲什麼呢?”宮野海里有些不解地問道,“爲什麼每一個少年最後都會變成惡龍呢?”

    而宮野艾蓮娜則會神色溫柔地撫摸兒子的頭髮,並不做解釋,只是輕聲道:“或許等海里你長大以後,就會明白了。”

    雖然她希望,她的孩子永遠都不會知道。

    宮野夫婦與組織維持了兩個月的僵持終於落下帷幕,爲了現在不知所蹤的女兒,爲了和她一樣被關在這裏的丈夫和病弱的兒子,宮野艾蓮娜率先選擇了妥協。

    項目正式啓動的第一天,宮野夫婦收到了他們的第一位實驗品。

    他們的長子被矇住了眼睛,束縛住了手腳,蜷縮在冰冷的試驗檯上,全身上下的皮膚與透明的實驗儀器相連,整個人蒼白到了宛若已經死去。

    對這件事早已有所預料的宮野夫婦只是渾身僵硬了一瞬,隨即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很快投身於實驗。

    silverbullet,或者說那位先生決定啓動這個項目的原因便是因爲宮野夫婦從宮野海里出生起所做的研究得來的靈感,一個被國內外無數醫生診斷活不過滿月的孩子一直安然無恙活過了整整七年的漫長歲月,他身體中幾乎沒有一樣完全長好的器官,宮野夫婦所研究的藥物卻硬生生將這個孩子從死亡的邊界線拉扯回來。

    這絕對是扭轉了生與死的【奇蹟】。

    而這正

    是烏丸蓮耶追尋了整整大半個世紀,拼命都想得到的東西。

    宮野海里成爲實驗品的日子自然不會好過,儘管那個每天從他的身上抽血、喂藥的人是他的親生父母,然而這種日復一日的痛苦卻並沒有減輕分毫。

    他逐漸變得更加虛弱,甚至一天中連足夠支撐他站起來的力氣都很難留下,他所在的實驗室甚至連一扇可以看見外面的窗子都沒有,他面對冰冷的牆壁,沉默而絕望地度過了大半年。

    實驗仍然沒有任何突破性的進展。

    宮野夫婦提取了宮野海里的血清,結合他們之間的實驗記錄,終於製造出了silverbullet的雛形,他們將這種藥率先試用在了實驗室的小白鼠上,死亡率竟然高達100。

    就像烏丸蓮耶一開始所稱讚的那樣,宮野海里真的成爲了這個“唯一的奇蹟”。

    那段時間,宮野夫婦在組織內的日子並不好過,他們要面對很多的威脅和壓力,沒有能力的普通人在這樣的地方最終只會變成被放棄的垃圾,無聲無息死在看不到的地方,變成灰燼。

    宮野艾蓮娜自然不會甘心帶着孩子們就這樣死去,她向boss提出了一個要求。

    ——增加和宮野海里一樣的活體實驗品。

    對外界這些暗潮涌動一無所知的宮野海里很快迎來了他的第一位室友,一個留着一頭銀白色長髮的冷漠少年,他所穿着的實驗服胸前掛着他的編號和銘牌,銘牌上面寫了他的名字,叫做黑澤陣。

    不論是宮野海里還是黑澤陣都並不是天性熱絡的人,他們被關在同一個房間裏三天,大約說的話都沒超過三句。

    打破這一局面差不多是在半個月之後,宮野海里再次被帶到了一個新的實驗室,他被束縛在實驗臺上再次注射藥物,半夢半醒間,他驚訝的發現,除了黑澤陣之外,這個房間裏還有十幾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孩子。

    這場實驗足足進行了整整三十六個小時,最終走出實驗室的人只有兩位。

    一個是宮野海里,一個……是黑澤陣。

    兩個人再次被關進同一個房間,一項冷漠的黑澤少年躺在牀上,第一次主動開了口。

    “是你做的吧。”

    宮野海里沒什麼力氣,艱難地翻了個身,故作茫然地問。

    “什麼?”

    黑澤陣的目光冰冷:“有天晚上,你偷偷在我手臂上注射了東西。”

    年少版本的組織topkiller彷彿天生就點滿了殺手技能,足夠聰慧和敏銳,從來不曾相信過這個和他一樣同爲實驗體的所謂室友。所以自從他住進這個房間開始,他幾乎每天晚上都在保持着清醒和警惕。

    如果不是後來他逐漸發現,這個名爲宮野海里的實驗品就是一個完完全全天真可笑的蠢貨,那天晚上對方偷偷那起針筒的時候,黑澤陣就會毫不猶豫地直接殺了他。

    活體實驗品的死亡率實在太過於高了,黑澤陣還沒有蠢到自以爲自己會是衆多炮灰中特殊的那一個,他之所以能夠在今天這場集體實驗中存活下來,想必只有可能是因爲那天晚上眼前的這個傢伙偷偷給他注射的那樣東西的原因。

    “爲什麼要這麼做?”黑澤陣盯着面露慌亂的宮野海里,諷刺道,“你就不怕我將這件事說出去?”

    對面側躺着的人沉默了片刻,說道:“你說出去也沒有用。”

    他手臂支撐着牀用力想要半坐起來,卻因爲力氣不夠,肉眼可見地顫抖起來。黑澤陣看着少年反反覆覆嘗試了至少五次,最後纔像是一條可憐的蠕蟲般蹭着牀板直起背坐好。

    宮野海里艱難地喘了一口氣:“給你注射的東西是我的血清,但血清並不是百分百有效果的。”

    “通常,進入實驗室會進行兩次注射,第

    一次注射的藥物會麻痹人的神經,讓我們感覺不到痛苦但又保持清醒,第二次,纔是silverbullet這種實驗藥品的注射。”

    “我的血清對於silverbullet中的某一些成分確實有作用,但也僅僅只是這樣了。”

    然而宮野海里無比清楚,這樣是不行的。

    比起宮野夫婦之前在他身上所進行的實驗,如今的silverbullet的藥性已經越來越強烈,宮野夫婦似乎被烏丸蓮耶和組織扼制住了咽喉,在實驗上逐漸變得瘋狂和急切。

    實驗體必須切身感受silverbullet痛苦,每一寸的骨骼和經脈斷裂,經歷渾身彷彿如同被大火灼燒一般的過程才能獲得成功,然而在藥性日復一日增強的當下,沒有人可以乾熬過這個過程。

    如果沒有“美夢”,實驗體會直接在silverbullet注射後的第六十秒痛苦的死去,無一例外。

    “他們都說,你是silverbullet實驗的奇蹟。”黑澤陣眯起眼睛,趁機挖掘着一切他想要知道的情報,“或許這場實驗到最後,只有你不會死去。”

    他儘量讓自己的語氣變得不那麼冷硬,試圖從對方的臉上看出一絲一毫他所期待的表情。

    然而令他驚訝的是,這個天真的蠢貨並沒有露出什麼喜悅的神情。

    他靜靜坐在那裏,目光死死盯着牆壁虛無的某處,彷彿能從那裏纂出一個洞來,讓他逃向所期望的地方。

    然而最終,這種隱晦的期待卻恍若縹緲的雲霧,很快就被他的主人自己吹散了。

    黑澤陣願意將之稱爲理想被現實打敗之後的樣子,那是他曾經最常見到,也是最不屑和反感的神態。

    “不會有人活到最後的。”

    宮野海里神色麻木地告訴他。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