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於噩夢的少年終於睜開了眼睛,他保持着平躺的姿勢在病牀上無法動彈,眼中疲憊而冷漠。

    灰白的牆壁搖曳着一點黯淡的光暈,正對病房的大門微敞着,時不時能聽外面走廊說話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病牀上的人終於有了反應,他眸光微動,纔看清楚自己究竟在什麼地方。

    一個全然陌生,且沒有光亮的房間。

    他突然間深深喘了一口氣,用盡全力撐着身體半坐起來,他看向一旁的玻璃窗,半晌,輕聲道:

    “……你在這裏,對嗎?”

    問完這句話,少年恍惚了一瞬,他按住額頭,突如其來的劇烈疼痛使得他的視線變得逐漸模糊起來,他似乎看見玻璃窗裏的另一個自己朝着他露出微笑。

    接着,他說:

    [是的。]

    門外原本模糊的交談聲變得高昂了許多,緊接着,牆壁發出了一聲悶響,他聽見陌生的男性用着極爲憤怒的語調向誰質問着:“——誰允許你給他用那種東西?!”

    另一人的應答聲略顯的慌亂:“我上次就說了!宮野君目前的精神狀態已經不能再接受到任何的刺激了!以現在檢查出來的數值來看,僅僅只是進行一般的心理干預對宮野君的效果已經不大了,更何況以我對宮野君所受到的心理創傷的估計,根本就是白費力氣!”

    ……宮野君,是誰?

    病牀上的少年露出了些許茫然的表情。

    他再次望向空空蕩蕩的玻璃,默默地想。

    ……是我嗎?

    “那你也不該用美夢!你作爲醫生,不知道那是什麼麼?!”

    “我當然知道!”醫生聽起來也有了火氣,跟着擡高了聲音,“我他媽當然知道那是什麼!但現在宮野海里得的不是普通的病,不是普通的心理疾病鳴海直人你懂嗎!多重人格障礙是一輩子的病,現在市面上那些治療抑鬱症之類的藥物統統對這孩子沒有用!更別提這孩子出身實驗室,很多藥物我根本不敢在他身上試!”

    門外安靜了許久,名爲鳴海直人再開口時,聽起來似乎冷靜了許多。

    “……那‘美夢’就有用麼?”

    “至少暫時能讓這孩子開心一點。”醫生回答道,“我參與過銀彈實驗最初對於這個藥物的研究項目,已經最大限度控制了用量,拿的也是最初沒有經過改良的版本,對於宮野君來說本來就有抗藥性,藥效不會那麼好,也不會那麼差,這樣正正好。但是,指望着這玩意完全治癒是天方夜譚。鳴海,美夢這種藥一旦使用後續所帶來的副作用是一定的,有機會,停藥和組織申請帶這孩子去國外治病吧。”

    出國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十分清楚這點的鳴海直人完全冷靜了下來,對醫生的意見保持沉默。過了一會兒,他拍了拍醫生的肩膀,低聲向他說了一聲抱歉,推門走進房間。

    “……”

    與房間裏的人對上視線的一瞬間,鳴海直人愣在了原地。

    過了許久,他抿了抿乾澀的脣,問道:“抱歉,都聽見了?”

    但他並沒有聽見想象之中的回答或是疑問,病牀上面容蒼白的少年人看起來茫然且無措,他張了張嘴巴,看向自己的眼神全然陌生。

    “……不好意思。”

    宮野海里雙手交握,手指糾纏在一起。

    “請問您是……誰?”

    正側身準備合上門的男人霍然轉過,用着一種在宮野海里看來格外驚悚可怖的目光看着自己。

    過了片刻,鳴海直人摔門而出,厲聲道:“——你說的就是這種狗屁副作用?”

    這並不是一個十分適合遠行的夜晚。

    貝爾摩德開着車來到安全屋,穿着家居服的宮野海里已經整裝完畢,鳴海直人提着一隻行李箱,連人帶東西一起送上了車。

    作爲臨時司機的貝爾摩德卻並不急着走,她朝着失憶的少年拋去一個笑容,點了根細長的女士煙下了車。

    她貼心的關上了車窗,走的遠了一些,確保安靜坐在車上的宮野海里什麼都聽不到以後,纔對着緩緩跟上來的鳴海直人道:“決定了?”

    鳴海直人啞然失笑:“本來還有些生氣,後來覺得,他失憶或許也是一件好事。”

    “忘記過去的痛苦,也不會恐懼未來的絕望……麼?”貝爾摩德聲音平淡,“但你有沒有想過,那孩子或許也會有想起來的那一天。”

    “或許吧。”鳴海直人坦然道,“但那個時候,他應該已經可以坦然接受……我的死亡。”

    “是麼?”

    貝爾摩德對此不置可否。

    以命運作爲賭注的賭徒過於可怕,活了太久的千面魔女居然也對這樣空茫的希冀產生了一點期待。組織這麼多年,不是沒有如同伊勢谷正清或者鳴海直人這樣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但現實終不是那些童年的睡前讀物,有的勇者溺死於黑暗,有的勇者化身爲惡龍。

    她向來懂得如何明哲保身,在組織之間保持一個完美無缺的平衡,即使她好似已經完全確認了鳴海直人目前的立場,卻依舊錶現得像是誰也看不懂她究竟在想什麼。

    半晌,她輕笑了一聲。

    “你知道吧,boss給了他代號。”

    “啊。”鳴海直人點頭,他並沒有一點想要提及有關於“格蘭威特”這個代號前主人的意思,只是像是開玩笑般隨口抱怨道:“海里這小鬼,大概是組織裏第一個最年輕的代號成員了吧?……也不知道,那位先生是怎麼想的。”

    能怎麼想?

    知道部分內情的貝爾摩德擡了擡眉,臉上露出些許諷意。

    雖然鳴海直人岔開了話,但她還是忍不住去想那個孩子即將見到的養母——杉布卡。她對於鳴海直人那位妻子家裏的事也有所耳聞,即使身在組織,對於一個大家族爲了求得榮譽而把女兒的親子獻祭出來這種事也難得一見。

    杉布卡與鳴海直人的婚姻也同樣與愛情無關,白石家雖然在組織裏沒有任何存在感,但在外界卻是有名的書畫世家,有白石家的名聲加持,鳴海直人這才能夠在政界快速晉升。

    可即使如此,雖然白石家付出了那樣的代價,爲鳴海千穗裏拿到了代號,但一個毫無能力,甚至天性敏感脆弱的普通女人又能做些什麼,她用着以親子之血換來的代號,依舊做着和一些組織的邊緣底層地位毫無差異的美麗花瓶。

    一個徹頭徹尾充斥着悲劇色彩的女人,貝爾摩德不禁調過頭看了眼宮野海里所在的方向,和一個帶着無數心理創傷,患有人格分裂症的病弱少年,……要怎麼才能好好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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