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先是短暫的愣怔了片刻,須臾擡起頭來,雙眼逆着光閃爍了幾下,緊接着,他緩緩吐出了兩個字。

    “……領養?”

    降谷零無比肯定,至少在警校時期,鳴海光那個傢伙就從未和他們說過這件事情,甚至有關於家裏的事情都幾乎每次都屢屢刻意迴避過去。

    就是在有關之前他對於鳴海家的一系列調查中得到的線索來看,他也從來沒有懷疑過鳴海光壓根不是鳴海夫婦的親子這件事!

    降谷零忍不住沉下眼。

    無論鳴海光是否只是鳴海家的養子,以他目前的身份來說,怎麼也不可能得到相關的情報如此之少,鳴海光之於鳴海家,或者說,之於組織,這十幾年來彷彿活得像是個不爲人知的幽靈。

    ——可這顯然很不合理。

    老爺子並沒有發現身旁年輕人突然間表情的異樣,他轉了個身,繼續道:“是啊,這塊地就這麼大,有點風吹草動過幾天大家就都知道了,更別提那個孩子剛被領養過來時……”

    他倏地想起了什麼,走到屋內在一處翻找了許久,最終在最下面找到了一張卷邊泛黃的舊照片。

    “這個,我記得是當年鳴海議員參加活動和我們一起照的。”老爺子將照片遞給了降谷零,降谷零隨即接過,很快便在十幾個人的合照中找到了他想要找的人。

    照片邊緣的少年人正被那位鳴海議員牽着手面無表情地看着鏡頭。

    降谷零注視着照片中的鳴海光,彷彿穿越了悠長歲月,與那個帶着一身謎團的幼年摯友對視着。

    與印象中那個總是懶懶散散的警校生不同,降谷零注意到,鏡頭前的少年的身體不自然的繃緊,額頭和露出的手腕上甚至還包紮着白色的紗布,那雙灰綠色的眼睛藏在略微有些長的棕色碎髮裏,帶着一絲並不明顯的冰冷與木楞。

    這實在是……非常的違和。

    降谷零不動聲色的皺起眉,目光從好友移動到旁邊的男人身上。

    這位無論在別人口中,還是在他所收集的任何情報中,都是一位溫柔和煦,公正正義的理事官先生,即使在這樣一張混亂且並不算正式的陳舊合照中也依舊無懈可擊,可越是這樣,對於知道其組織成員身份的降谷零而言,鳴海直人的笑容像是大雪降臨前的陽光,無法剋制地讓他的心一點一點冷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他拿出手機對着照片拍了一張,問道:“您還記得這張照片大約是什麼時間拍攝的麼,這個孩子……”他指着照片上的鳴海光,“怎麼看起來像是受傷了?”

    “哦,你說這身上啊,這男孩當初被送到福岡來的時候就已經這樣了,聽說都是一些燒傷,除了鳴海家的大人估計也沒人知道怎麼弄得。”老爺子想了想,又補充了句:“——可能被領養前,過得應該不怎麼好吧。”

    ……那過得究竟會有多麼不好,纔會留下這麼一身抹不去的傷疤呢?

    降谷零不知不覺想到了他們幾個人在警校一起洗澡時看到的鳴海光背上那些蜿蜒扭曲的痕跡,優秀的公安先生動了動脣,險些再一次爲了那位遠在東京的摯友流露出臥底不該有的情緒來。

    他捏着手機,剋制着與老爺子告辭,獨自上了山。

    “福岡這邊處理的很乾淨。”

    降谷零站在一片廢墟前,一手拿着手機。

    “聽說當初你和琴酒引爆了別墅裏將近五枚左右的輕式炸彈,即使最後沒有找到那枚被拿走的u盤,估計那裏面的東西也早就應該和杉布卡一起化爲灰燼了吧?”

    電話那頭的貝爾摩德沉默了片刻,語焉不詳地說:“或許吧。”

    降谷零敏銳地挑起眉:“怎麼,看來這裏面還有我並不知道的事情?貝爾摩德,或許我需

    要再次向你確認一遍,我們現在可是需要互通情報的合作關係哦?”

    “那也並不代表我會交出所有的祕密。”貝爾摩德在電話裏笑了聲,“說起來,波本,既然你現在已經加入了‘另一個陣營’最好還是不要頻繁與我聯繫比較好。”

    “畢竟,無論是哪一方人,應該都不會喜歡牆頭草這種東西吧?”

    “是麼?”

    降谷零一邊說着,一邊緩緩低下頭,他保持着單手舉着手機的姿勢,看着自己剛剛走過的地方,蹲下身將那些亂七八糟的磚石木頭撥到一邊。

    雨後的泥土被沖刷的十分乾淨,雨季過去之後,一些被隱藏在地底,之前從未顯露過真實面貌的的祕密也重現了人間。

    降谷零的目光緊緊盯着這個地方,眸色漸深。

    “我這邊可是發現了不得了的東西呢。”

    “——貝爾摩德。”

    杯戶町,中心購物廣場地下停車場。

    白鳥任三郎站在過道處來回張望,終於看見一輛黑色的馬自達飛快進入停車場,最後在b414停車位上停車熄了火。

    從家裏被臨時召集的棕發警官甚至沒來得及換上一身體面的職業裝,尚且還穿着一身居家服,頭髮凌亂的披在肩膀兩側,或許是因爲大病初癒的原因,那張被亂髮遮住的臉頰看起來削瘦而蒼白,顯得並不是那麼的利落和堅韌。

    “鳴海。”

    好在現在還沒有到商場正式開門的時間,周圍的居民也已經被警察疏散,白鳥任三郎一邊這麼想着,一邊朝着年輕的警官先生招了招手,表情嚴肅至極。

    “這裏。”

    “現在是什麼情況?”

    兩位警官步履匆匆,電梯從滴血啊二層徑直來到地上一層,兩人並沒有在商場內過多停留,而是立刻從三號門繞到了位於外面的遊樂場。

    樂園外早就已經拉好了警戒線,目暮警官沉着臉站在一處。

    “鳴海。”他看到了鳴海光和白鳥任三郎走過來,皺了皺眉,“松田呢?”

    白鳥任三郎解釋道:“因爲爆處組那邊的人太少,休假中的警察正好今天聚餐時喝了酒沒有辦法執行拆彈任務,所以已經讓松田警官臨時去支援那邊了。”

    “好。”目暮警官點了點頭,看了看鳴海光,“鳴海,跟我來。”

    “目前已經調查清楚,這位昨天凌晨三點鐘左右偷偷闖入兒童樂園的嫌疑人與一週前在千葉縣的一家幼兒園拐帶了一位4歲男孩的嫌疑人匹配一致。”

    目暮警官在一處土坑前停下,坑底的警察還在不斷用鐵鏟繼續朝着地下深入。

    “白天你和松田離開後大約兩個小時左右,負責現場勘察的同事在這附近發現了一些類似血跡的殘留物,後來緊急調取了一些魯米諾反應劑,出動了警犬和聲波探測儀,最後確定了這一塊區域。”

    緊跟上來的白鳥任三郎繼續道:“所以我們懷疑,嫌疑人有極大可能已經殺害了這個男孩,並且偷偷將屍體藏在了這個地方。”

    “那炸彈呢,又是怎麼回事?”鳴海光問道。

    “炸彈是因爲,警視廳在晚上十一點左右收到了一封陌生的傳真。”白鳥任三郎翻出手機裏的照片遞給鳴海光,表情無奈,“雖然,我們都認爲,這只是犯人用來挑釁的障眼法罷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對方應該並沒有機會在這樣大的範圍內佈置好炸彈,但爲了以防萬一,還是聯繫了爆處組過去排查。”

    鳴海光瞥了眼,微微挑起眉。

    這張傳真上的內容確實看起來真真假假,犯人十分惡趣味地繪製了一張“炸彈地圖”,粗略數下來,對方至少在市中心埋了將近二十顆炸彈。

    怪不得目暮警官和白鳥警官不信,這

    種大手筆,估計也只有組織能夠做的出來。

    當然,前提是琴酒瘋了。

    鳴海光對這張傳真上的內容不置可否,因爲哪怕即使真的有炸彈,在對方將炸彈的位置標註的如此準確的前提下,陣平君那邊也不成問題。

    重點實際上在他這邊。

    犯人不惜暴露身份挑釁警視廳也要隱藏的東西,就在他們現在所在的地底之下。

    一個走丟的男孩,三更半夜躲掉了所有監控走進樂園的嫌疑人,他看似瘋狂而又無所顧忌,卻又無比清醒計劃明確的一步一步走向深淵——鳴海光不禁露出些許感同身受的諷刺表情來。

    他突然發現,即使如今他自己也如即將墜入懸崖,他那些想要隱藏或者乾脆直接帶入墳墓裏的往事正在被他的摯友們宛若剝洋蔥一般一層一層撥開,哪怕他們並不知道在洋蔥裏面並不能看見什麼血肉,只能看見一些腐爛的、散發着臭味的、毫無價值的東西。

    他的那些醜惡與不堪會讓所有的美好都成爲過往,燒的比一場大火還要濃烈乾淨。

    他本應該逃,卻還是能在和松田說了那些連他自己都覺得狗屁不通的話後冷靜地跑到現場出警,現在站在這裏和那個殺了人的逃犯感同身受着,活像又一個披着人皮的醜陋怪物。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現場的氣氛變得越來越凝重起來。

    下方提着工具的一名警察擦了把汗,餘光突然間瞥見鬆動的泥土中忽閃而過的顏色,目光一亮。

    “目暮警官!”

    “目暮警官!”

    五分鐘前接了一個電話的白鳥任三郎去而復返,他略顯的急促的聲音遮蓋住另一道呼喚。

    “松田警官那邊的訊息!爆處組確實在傳真標註的位置發現了炸彈!”

    “——數量恐怕不止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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