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當年的事情,我至今仍然感到十分遺憾。”野間院長拉了一把椅子,面對着鳴海光坐了下來,微笑着道:“我十分欣賞你的父母在科學和醫學上的天賦和能力,可艾蓮娜夫人實在是一個小心謹慎、有時候作爲科學家又有些太過於天馬行空的人,我救了她兒子的命,她卻對我產生了一些沒有必要且非常無禮的懷疑。”

    “那些蒼白可笑的試探對於當時的我無傷大雅,我甚至默許了她在背後偷偷拜託其他人對我進行調查。真正令我感到的憤怒,是你的母親曾經試圖偷走我珍貴的實驗材料。”

    鳴海光挑眉,對於老人的用詞感到好奇。

    野間院長嘆了口氣,說道:“在手術結束兩週後的某個夜晚,她偷偷潛入我的辦公室,在沒有經過我同意的前提下拿走了我放置在休息間的保險櫃裏面的東西。可她實在是不太擅長做這種事,甚至還沒有離開醫院就在半路就被我抓住,保險櫃裏的東西被她慌亂中弄丟了。再這之後,我們就不再見過面了。”

    “……那個保險櫃裏的東西,就是你說的材料?”鳴海光緩緩道:“……一些來自於剛出生的嬰兒的腦脊液?”

    “你居然已經查到這一步了?”老人讚賞似地注視着他,“沒錯——當年那個保險櫃裏的東西確實是腦脊液,只不過它和普通的腦脊液可並不一樣。後來有個愚蠢的男人得到了他,居然只是簡單地把他當作可以維持年輕的某種毒/品,白白浪費了那麼多。”

    “除了我,誰也不知道那東西的妙處,所以當初的我甚至不知道艾蓮娜夫人究竟爲什麼不惜和我撕破臉也要得到她,要知道憑藉他們夫婦在醫學領域上的天賦和我們當初的關係,我未來一定……”

    “可他們都死了,死在了十四年前。”

    鳴海光打斷了老人,脣角勾勒出短促而蒼白的弧度。

    他的肩膀繃得很直很直,臉色森白,提起宮野夫婦時,他彷彿又再一次親身回到了那場大火裏,耳邊是少年人絕望的叫喊和嘶吼,而他注視着的女人始終都沒有回頭。

    命運在多年以前就已經標註了價碼,對於那個時候的宮野夫婦而言,野間院長的出現爲他們第一個孩子帶來了轉機。那個自從出生後就被判定活不過四十八個小時的孩子奇蹟的在對方的手中存活下來,並且逐漸轉爲健康。

    然而聰明的宮野夫婦卻很快意識到了不對。

    野間院長並沒有把這場堪稱奇蹟的手術傳播出去,甚至本醫院的其他醫生對這件事情都一概不知情。宮野夫婦動用了一些關係,甚至聯繫了遠在英國的親人幫忙,才逐漸從嬰兒的身上發現了一些令人感到震驚的事情。

    那些先天發育不足的器官、細胞彷彿在一夜之間全部恢復到了正常人的水準,可是原本反映到日常生活中的那些病症卻依然如影隨形。

    這彷彿像是一顆內裏早已經腐爛的蘋果在突然之間被恢復原狀,可蘋果本身卻仍舊散發着腐爛的味道一樣——本身就是專業人士的宮野夫婦怎麼會意識不到,野間院長在他們的孩子身上所做的這場手術,絕非是用醫學和常理可以簡單解釋的。

    但是,宮野海里的手術是在野間院長的特別要求之下,由他一個人單獨完成的,宮野夫婦根本無從查起,可是,敏銳的宮野艾蓮娜卻很快從一些簡單的試探和調查之中察覺到了問題所在,這個女人試圖通過盜取對方保險箱裏面的東西來進一步調查野間院長在那場手術之中到底對宮野海里做了些什麼,可是最後不出意外以失敗告終。

    宮野夫婦只能帶着孩子離開了醫院,並且選擇了搬家。直到現在鳴海光才明白,記憶中幼年時期他們針對他所做的實驗也不過是一些普通的身體檢查,既存的未知對於人而言就像是一顆定時炸彈,宮野夫婦一直都試圖尋找到那個答

    案。

    當年夫婦二人對待宮野海里的態度上也並沒有什麼問題,爲什麼小時候的宮野海里明明身體狀況並足以嚴重到致命的地步,宮野夫婦卻始終不同意他走出那個小小的房間。比起病症上的危險,顯然還有更加致命的東西值得宮野夫婦感到恐懼。

    他們本以爲烏丸集團的邀約會成爲這個小家庭的新生,卻不曾想這是一條註定走到黑的絕路,位於宮野一家頭頂之上的烏雲這麼多年,始終不曾散去。

    “即使當初宮野夫婦什麼都沒有發現,未來你依舊會將他們拉入那個深淵,只因爲我還活着。”

    鳴海光擡起頭,說這句話時,他似乎十分割裂地將鳴海光和宮野海里分成了兩個不同的個體,他在用鳴海光的身份去審判宮野海里的同時,也在用宮野海里的身份去審判自己。

    他笑了笑,眼中卻不帶半點笑意。

    “……可幸好我還活着。”

    話音落下的剎那,原本平靜的青年突然發難,他不知道從衣服哪裏抽出了一把槍,毫不猶豫地擡起右臂。

    砰!

    射擊的動作行雲流水,彷彿早就已經聯繫了無數遍一般,第一發子彈就無比精準地打在了對方的左肩上。

    鳴海光一步又一步的前進。

    “這麼多年,你一直都在注視着我吧?怎麼樣,看着我按照你的計劃一步步走到在裏,感覺應該還不錯吧?”

    砰!

    鳴海光再次叩下扳機。這一次擊穿了老人的腳腕,對方倒在地上,發出痛苦地哀嚎。

    對方的這具媒介早已經老去,在世界意識的排斥之下,在他這裏甚至不具備任何的反抗能力。

    “多謝你讓我認識了伊勢谷先生和鳴海先生,他們兩個教會了我很多的東西。比如槍法……還有等待獵物主動上門的耐心。”

    青年在老人的面前蹲下身,用槍口抵住對方的眉心。

    他低聲道:“這應該是你最後的一個媒介了吧?”

    “你想殺我?”野間院長垂着頭,面色陰沉,風吹起他蒼白的頭髮,露出了額頭前醒目的一排縫合線。

    “或許吧。”鳴海光輕笑了一聲,手上卻加重了力氣,“我問您,當年他們……伊勢谷正清的死,是您乾的麼?”

    “我只是負責實驗。”野間院長神色嘲諷,“至於之後屍體爲什麼會以那種形式出現了你的面前,或許你該問一問烏丸蓮耶。”

    老人略微一頓,突然間似笑非笑地擡起頭,他醞釀了須臾,像是發現了什麼十分有趣的事情一般問道:“……你是爲了他們而向我復仇嗎?”

    他擡起滿是褶皺,瘦到幾乎只剩下皮肉的手臂,在鳴海光冰冷的目光下握住了槍桿。

    “沒有必要,海里。伊勢谷正清的事情,即使沒有我在中間插手,他也一樣會死,至於宮野海里,你應該感謝我纔對,他是除了你之外唯二成功的實驗品,如果不是朗姆,他就可以做到烏丸蓮耶做夢都想完成的事情。”

    老人笑着,好似安撫似的將話又再次重複。

    “沒有必要啊……海里。”

    青年沉默着低下頭,那雙被血色籠罩的眼睛彷彿真的因爲老人的話而褪去了些許。

    他的目光越過老人,在血和灰塵斑駁的牆壁上一點一點掠過,最後定格在手術檯上那個悄無聲息的屍體之上。

    他站起來,用着無比沙啞的嗓音下了定論:

    “……你有罪。”

    他確實在爲那些人復仇,伊勢谷先生被肢解放置在箱子裏的場景他這一輩子都難以忘記。這種詭辯根本不會令任何人信服,他的父母、伊勢谷先生、鳴海先生,還有千葉縣海邊山上那些無名屍體他們所有的人都在注視着他。那些本不該有的妄念、本不應該存在的實驗、

    那些墮落而又沾滿了罪惡,將腦脊液這種東西當作永生祕寶的製作者和買賣方,都永遠不該被原諒。

    他罪孽纏身,沒有資格審判任何人,但唯獨這個人。

    ……唯獨這個人。

    老人笑容微滯,他注視着鳴海光逐漸用力叩下扳機的手指,剛想動作,卻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什麼時候?!

    還未等他有所反應,消失了許久的夏油傑已然出現在身後不遠處,他手持一把鋒利的日本刀,在鳴海光的子彈擊穿對方眉心的同時割下了老人的腦袋。

    與此同時,另一邊連接了內院正常通行的房門被人用力撞開,首當其衝的松田陣平呼吸急促地擡起眼,瞬間愣在了原地。

    這樣的場面實在太過於血腥和可怖,緊隨其後跟上來的萩原研二也同樣愣在那裏,越過鬆田陣平的肩膀,他的目光許久才勉強從鳴海光的身上移開,落在了滾落在地的屍體頭上那個明顯的彈孔之上。

    夏油傑割下對方頭顱的剎那,迸濺而出的鮮血浸滿了鳴海光的半邊身子,他甚至還保持着開槍的動作,就這樣機械地轉過頭,用着那雙毫無生氣的綠眸與好友對上了視線。

    “好久不見。”

    他的聲音在寂靜裏顯得冷漠而平靜。

    “松田。”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