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間院長死了。”

    夏油傑黑色的大衣在黑暗中露出了一點衣角,秋山亞衣靠在一旁的牆上,淡淡出聲。

    “他曾經是個非常好的人,收養孤兒、幫助他人,甚至將自己退休前所賺的錢全部都捐了出去,讓很多偏遠山區的孤兒得到了活下去的機會,如果不是他,連我在內的很多孩子很有可能撐不到現在這個時候。”

    秋山亞衣垂着頭,直到在面對夏油傑這個人的時候,她臉上那些習慣性的虛僞和笑容才盡數隱去,只剩下常年受到虐待和惡意的冰冷與麻木。

    野間院長所住的頂樓通向下層的樓梯道里貼了許多的合照與證書,幾乎每一張都有野間院長的身影。

    照片上的人與這幾年完全不同,照片上頭髮花白的老人笑容溫和,如同那時福利院裏種過的,盛放的向日葵。

    “野間先生在很早以前就已經死了,佔據了他身體的,只是一個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惡靈。”夏油傑語氣平淡,“所以,沒必要爲此感到惋惜。”

    秋山亞衣沉默了片刻。

    “……夏油先生,這不公平。”她輕聲問道:“爲什麼好人總是活不長?”

    夏油傑並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他擡起頭,穿過福利院灰白的牆,望向遙遠無際的天色。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好人,天內理子不是嗎?他的學弟灰原不是嗎?

    他們積極向上的活着,卻也並沒有得到好的結局。

    他又何嘗不是爲這些事情掙扎過,他試圖越過咒術界改變整個世界,可他尚且達不到摯友的那個高度,甚至不需要去做,他就已經可以預見自己的結局。

    可是……

    “沒有什麼公平不公平的,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樣。”夏油傑大步邁了出去,說道:“——我讓你做的事情已經結束了,以後好好生活吧,亞衣。”

    那個怪物的生命體徵在這個世界消散之後,似乎有什麼東西也在悄然間產生着變化。

    秋山亞衣微微睜大眼睛,上前了幾步:“您不再需要我了嗎?”

    “只差最後一步了。”

    夏油傑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緊閉的門。

    “馬上就要結束了。”

    “——這所有的一切。”

    *******

    房間從內部被啪嗒一聲上了鎖,整個空間陷入了悄無聲息的寂靜之中。

    萩原研二倚靠在牆邊,動作看似放鬆,實則渾身上下每一處肌肉都緊繃着。他偏過頭,透過玻璃窗望向外面,緩緩閉上了眼睛。

    他們出現在了一個不合時宜的時間和地點,發生的所有一切也彷彿是一個顯得那麼不真實的惡作劇。剛剛看到的場景仍然如同幻覺一般不停在他的眼前浮現,鮮紅與人類死去之後灰白的顏色交織融合,所有的感官如同潮水一般褪去,只剩下一片空蕩的茫然。

    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他究竟要做什麼?

    ……現在呢?……現在又該說些什麼?

    此刻無論是質問還是懷疑都已經顯得毫無意義,畢竟剛剛他們親眼見證了一切,那位年邁的野間院長就在這裏被殺死,穿過頭顱的子彈就來自於鳴海光手裏的槍。

    無論出於什麼樣的目的,以他們的身份和立場,他們此刻對立的關係都已經無需多言。

    ——他非常清楚此刻作爲一名警察的身份應該做些什麼,他應該立刻拿出口袋裏的銀色手銬,嚴肅且冷漠地將它們戴在對面這個人的手上。

    可感情與理智從來相悖,並非是感情用事,而是着短短一年的情誼和發生的故事實在太過於深刻。至少對於現在的萩原研二來說,在做出這一系列的事情前,他無論如何也要問一句:爲什麼?

    萩原研二下意識看向了身旁的松田陣平,不知不覺拿槍的手已經收力到完全失去了血色。

    ……小陣平。

    如果是你,要怎麼選?

    而正被他注視着的松田陣平雙手抱臂,大半張臉被寬大的墨鏡遮住,只露出抿成一條直線的脣。不知過了多久,一直注視着那具死去的屍體的松田陣平突然間回過了頭。

    “……你就沒有什麼想說的麼?……對我們。”

    說話的同時,松田陣平面無表情地與後面的人對上視線,他似乎試圖從鳴海光的臉上捕捉到什麼痕跡,眼中滿是冷靜地審視。

    “……”

    青年筆直地站着,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嘴脣動了動,半天才吐出了幾個字來。

    “你想問什麼?”

    松田陣平沉默了片刻:“我問了你就會老老實實地說麼?——哪怕是關於那個組織的事情?”

    “我以爲你們應該早就已經調查出了一些事情。你們不是一直都在跟進嗎?從廣田雅美那個女孩開始。”

    “如果把日本比作一棵千瘡百孔的樹,那麼組織就是纏繞寄生在樹上的巨蛇,他無孔不入,也無處不在。”

    鳴海光眼底的灰青色如同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陌生而遙遠,他停頓了下,蒼白一笑:“事到如今,松田,就算知道組織的事情,你們又能做什麼呢?”

    “……這樣麼?”

    松田陣平久久凝視着他,淡淡道:

    “就像你說的那樣,事到如今,其實很多東西已經沒有了再去糾結下去的必要。”

    “我想要問你的問題只有一個……hikaru。”

    松田陣平下意識擡手摸了根菸,放在嘴邊點燃,尼古丁的味道讓他的心定了定,終於能顯得不那麼艱難地問出這個問題來。

    “你當初究竟爲什麼想要成爲刑警?”

    晦暗的光透過玻璃照緊屋裏,在一片狼藉與死寂之中,只有松田陣平的問話彷彿震耳欲聾。

    鳴海光猝然一僵,這一個瞬間他想到了許多的東西。

    他當然知道爲什麼在這個時候,對方仍執着於這樣一個問題,或許他們早已經對他失望至極,過往那些隱瞞與謊言都會成爲如今刺穿他的箭矢,然而對於他們六人而言,即使走到黑也仍有“信念”二字不可辜負。

    他們曾在櫻花樹下宣過誓……

    可畢業典禮時的倉皇逃離早就註定了他們今天的背道而馳,而這一切,皆因自己所起。

    ——在這件事情上,我沒有辦法去責怪任何人。

    鳴海光狼狽地躲開了松田陣平的視線,如此想。

    無論是宮野夫婦也好、鳴海夫婦也好、甚至是諸伏和降谷在組織九死一生的局面也盡數都與他有關。他彷彿就是生來被詛咒的厄星,只會給身邊的人帶來無盡的黴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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