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花素律在光明宮的小花園裏鍛鍊,錢多多和方圓站在旁邊,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還有許多宮人候着。

    花素律雙手戴手套,拉一把空弓。

    不射箭,單純重複開弓與合弓的動作。

    這把弓很輕,但她很喫力也只能拉半滿,由此可見她的肢體力量有多差。

    她心中又裝着早朝的事,動作不免敷衍,以致於弓拉得比彈棉花還不如。

    方圓站在一邊,黑臉拉得老長。

    早朝時他在殿內守衛,因此皇上爲何心事重重能猜到一二,他是想提醒又不敢多嘴。

    多多見花素律已經練得一頭汗,雙臂在抖還堅持,有點心疼地喃喃說:“陛下以前不喜歡動彈的。”

    花素律聽在耳裏,心中不免警防,以爲多多是察覺出她有什麼異樣。

    她思索應對,咬牙拉滿弓:“從前有事想不通,如今想通,該好好活了!”

    撒開手,弓弦震顫,一陣明顯的錚鳴冷寂的迴盪在花園內……

    花素律面上陰鷙狠厲。

    她沒心思再練,將弓扔到一邊,轉身向前殿走去:“傳張庭!”

    錢多多與方圓爲她方纔的氣勢所震,一時沒恍過神。

    不多時,張庭人到。

    張庭行禮後,花素律也不說廢話。

    她拿起張庭告尚志歲的那張摺子晃了晃,扔到桌子上陰着張臉說:“張卿這張摺子,其詳盡,堪比大理寺與刑部聯審十數日。可見,張卿一人抵得過朝中兩大要部。”

    張庭聞聽,立刻跪下:“臣惶恐。”

    “你不必惶恐。”花素律態度略和緩些。

    “張卿曾在大理寺任職十年之久,案件推演、刑獄推斷,本就是你所長。當年若不是犯錯,被先帝責罰,也不至於被拔光玉釦子,在御史臺當個小小言官。”

    張庭擡起頭,他如今年近五旬,臉上的褶皺已是藏不住了。

    他見年輕消瘦孱弱的女帝垂眸俯視……

    根據原著小說設定,大俞文官着赤色暗紋圓領袍,繡朱雀補,高底官靴,靴口繡雲紋。武官着靛藍色暗紋圓領袍,繡麒麟補,厚底官靴,靴口繡金犀紋。

    二者上朝時,皆需戴烏紗帽、持笏板、腰配官帶。

    花素律說的玉釦子,在官帶上。

    從五品以上可釘玉扣,每升一級,多一顆玉釦子。

    從五品一顆,正一品十顆。

    升官也稱釘玉扣,貶官則是拔玉釦子或擼玉扣。

    因此大俞王朝的官,只看官帶上有無釦子、釦子多少,便知品級地位。

    其中,男主江若谷爲先帝特封一品攝政王。

    赤色朝服、四爪蟒補。除十顆玉釦子外,先帝特賜一顆金釦子釘在腰帶正中間,代表他在朝中超然的地位。

    花素律也是前兩日翻過官員冊才發現,張庭原爲大理寺少卿,官列從三品,五顆玉釦子。

    因失職罪被先帝擼光釦子,變成一名正六品言官,如今官帶上光禿禿,上頭只剩下從前釘釦子時留下的針眼不斷提醒從前的風光。

    玉釦子加強了官員們的榮譽感,拔除時,自然也增強了恥辱感。

    五顆玉釦子被一口氣擼光,打擊有多大,估計只有張庭這種試過的才知道。

    花素律摩挲着座椅扶手……

    自尚志歲被收押、王穆慈軟禁、江若谷離雍都後,原本三足鼎立的朝堂發生變化。

    因武利智被敲打兼尚志歲之故,武將們收斂不少。攝政王黨因首腦離京,也都小心行事。

    花素律原以爲,王穆慈的事同樣會讓以丞相柳常德爲首的文官集團收斂安分個把月。

    不想他們仗着其他兩派低沉時,異軍突起,天天在朝堂上搞事。

    幾次上朝,明堂內說不上幾句,御史臺的人便牽頭吵起來。

    他們也不大喊小叫,只你一言我一句連起來,足叫花素律插不上嘴。

    花素律反駁一句,或提點疑問,立刻蹦出兩三個有年資的大臣堵她的嘴。所以今天那個姓蔡的一開口,她立刻甩袖子走人。

    最後明明是花素律逼不得已處置武官派、攝政王派的人,但面上看,好像是衆望所歸似的。

    也是因此,花素律意識到,從前武將黨的崛起,或許是原身有意放任,目的就是要讓朝中達成一種混亂的平衡。

    原身是有些帝王權術在身上的……

    而她穿來後的行爲,破壞了這種平衡,才使得現在在朝中手足無措,被文官們拿捏住。

    若受點委屈,能有收益,那也不算白喫虧。

    可工部那邊,盧義遲遲沒有動靜……

    再這樣下去,工部最後還會在丞相黨手裏,她這些日子全白折騰了!

    花素律打量着張庭,開口:“張卿這番大舉動的告掉一名金吾衛中郎將,以後怕是和武官那邊更不對付了。”

    張庭的頭又垂下去,隱有憤懣之音:“御史臺有監察百官、勸告諫言之責,若前怕狼後怕虎,那臣也不配當御史,戴這頂烏紗。何況臣做的,不過九牛一毛,尚志歲,也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

    “哦?”花素律眼瞧有門:“看來,張卿對朝中風氣,頗有怨言?”

    朝中門閥、黨派林立,她急缺自己可用的人手,幫她周旋應對。

    張庭悶着頭,悶聲道:“臣斗膽問皇上,如今風氣如何?”

    花素律聽他聲音平靜,卻隱隱覺得有潮流在內中奔涌。

    花素律揣摩一番。

    “各在其位,各司其職。尚可。”

    花素律不敢輕易說真心話,一方面怕露餡自己不是原來的女帝,另一方她擔心張庭是裝的,他實際也有所屬黨派。

    張庭沉默一陣,道:“皇上若覺得好,那便是好。”

    壞了……

    花素律倒吸一口氣,戰術後仰。

    有種遊戲裏選錯選項,錯過劇情或道具獲取的感覺……

    她知道探查不出什麼了。有些失望。

    “起吧。”花素律嘆惋地靠到椅背上:“回去吧。”

    張庭悶聲謝禮,緩緩起身。

    走到門口時,忽聽身後年輕的女帝,似是無意的提起:“說起從前,張卿出身的清河張氏,也是高門第……”

    張庭在門口駐足片刻,花素律似聽到一聲若有若無的疲憊嘆息。

    “月亮尚有圓缺,何況是人。”

    張庭留下這樣一句話,低沉離去。

    屋內昏暗的燭火搖曳,花素律凝視窗外的漆黑,回味着張庭那句話不知過了多久。

    外面呼呼大作的風聲將她的神思拉回。

    她起身步出書房,走到門外。

    天已大黑,看不清周圍朱牆黃瓦的模樣。

    房檐邊上寓意吉祥的屋脊金獸在夜幕狂風下,變得猙獰駭人,似奪魂惡鬼。

    紙燈籠光亮朦朧,被獵獵夜風吹得亂擺,發出呼啦呼啦的聲響,叫人擔心它下一刻會燃起來。

    守候的宮人們紛紛低眉俯首。

    “陛下,要去沐浴,回寢殿休息嗎?”多多走近到她身旁。

    “晚來風急……要下雨了。”花素律嘆氣喃喃道。

    多多看眼黑沉沉的天,說:“是啊,看樣子這雨不會小呢!陛下,您快回寢殿吧!夜風溼寒,吹久了有傷龍體。”

    “張庭走多久了?”

    多多約莫着時間:“回陛下,張大人離開沒多久,現在,應該還沒出宮門。”

    “派人拿把傘,送他回府。”

    多多應是,對身後的小太監揮下手。秦艽即刻會意,躬着腰,小跑退開了。

    花素律沒再說話,看了夜幕許久。

    黑雲壓城城欲摧。

    最後,她像是下定某項決心般,道:“不錯啊,月有圓缺,潮有漲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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