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賀怒得面部抽搐,但他卻反駁不出來。

    兒子姜家輝連忙出來打哈哈:“緒廠督誤會,誤會,不過是小的們玩笑。年輕人們火氣壯,玩笑急了動武也無可厚非。去,將他帶去看大夫。”

    他一嘴蹩腳的官話,卻還強往雍都調子上貼,聽着腔調彆扭得緊。

    “且慢!”緒正高聲喝住那些上前想帶走人的嶺南兵,廠衛們當即攔住。

    ”玩笑?”緒正用眼尾稍挑着看姜家輝,白一眼,哼道:“方纔怎麼不見你跳出來說玩笑?”

    姜家輝支支吾吾,面有窘色:“這,兄弟們都是粗人,在邊疆野慣了也沒誰會當回事……”

    “哦?那你的意思是本督心胸狹隘?”

    “哪有哪有。”姜家輝見緒正表情雖是含笑,眸中卻閃過一絲陰寒,大太陽底下姜家輝背上霎時透出股冷汗。

    武利智心道太監的嘴是出名的毒,緒正這張嘴更是又刁又毒,陰詭還不講道理,朝裏沒幾個人能說得過他,也只有姜家輝這種外來人才會接話。

    不過也是,雖是嶺南的人多嘴惹事,但究竟是自己人,換他也會想辦法保人。

    “呵呵。”

    僵持之時,一直像座即將噴發的火山的姜賀突然笑出聲。聽着不像怒極反笑,感覺與日常玩笑時一般。

    “你呀……”他對自己兒子搖搖頭,轉面掃了眼緒正笑道:“讓,緒廠督見笑了。犬子自幼長在邊遠之地,未曾見過世面,還請緒廠督見諒。”

    緒正在扇子遮出的倒影下看姜賀焦褐色的臉擠出幾道褶子,表情像笑又不像笑。打量兩眼,緒正勾脣捻笑看向一邊,沒接話。

    姜賀眼中露出轉瞬即逝的殺意,被緒正敏銳的察覺,但轉眸看見的還是姜賀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好像方纔感到的殺意是他的錯覺。

    “本侯脾氣不大好,當年陪先帝讀書時,也因爲這脾氣吃了不少虧,沒少讓先帝擔心。”姜賀懷念地笑了幾聲:“在邊關帶軍多年,火氣更大,上了年紀更難改。一時冒犯,緒廠督別見怪。”

    說着,他指指那邊躺在地上的嶺南兵:“野小子們在邊疆沒規矩慣了,口無遮攔的,在這都惹不少事,去大營怕是要惹出不更多麻煩。不如讓他們在郊外紮營,也別擾了大營的兄弟們厭煩。”

    姜賀揮下手,那邊嶺南兵迅疾衝過去將那受傷的要帶走。

    廠衛們攔着不讓他們動,諸理見狀去探廠公反應,看廠公這回沒表示什麼,便騎在馬上咳嗽一聲。

    幾個檔頭注意到諸理使的眼色,紛紛示意手下散開。

    姜賀臉上的笑這纔有了那麼點真實的“笑味”,只是隱隱還有點鄙夷。

    緒正如何能不同意?先帝都搬出來了,他要是再繼續下去,那就確實是要下姜賀的面子。

    他到是不在乎姜賀的面子如何,但皇上要知道了,必然容不得他這般做,壞了大計。

    想起皇上,緒正冷了冷臉。

    三人虛頭巴腦的互相客氣幾句,就着嶺南兵是去大營還是自己紮營的事互打太極。

    最終緒正作爲皇上的代表人,“勉爲其難”地同意,但還是表明此事要鎮關侯面聖時稟告聖上纔可。

    鎮關侯自然應下,但事後他說不說,便誰也管不到他了……

    廠衛與金吾衛在郊外名爲協助,實爲監督地“幫”嶺南兵蓋營帳。

    那邊緒正和武利智陪同鎮關侯父子和幾名隨從,往城內爲他們準備好的別居去收拾洗漱。

    按禮節,鎮關侯身負官職爵位應進宮拜見皇上,世子本也當進宮。

    但姜賀嫡子有兩名、庶子兩名,繼承人遲遲未定,這世子之位便空懸至今。

    姜家輝一無官職二無爵位,便無法進宮,只能等候在宅子裏。

    準確說,他能入城都是靠他老子的面子,否則他應該和那些大頭兵一起在城外睡帳篷。

    送鎮關侯進宮後,武利智看眼緒正:“功成身退,本將軍告辭。”

    緒正笑吟吟拱手:“一早折騰這些,大將軍辛苦,本督不多留,慢走。”

    武利智從來看他不順眼,客套都懶得客套,鼻子裏悶悶哼出個聲,勒下馬繮,騎着踏雪,馬蹄鐵踏着道噠噠地小跑離開。

    他一離開,緒正身邊騎馬撐傘的諸理低聲問道:“廠公,皇上讓咱們把嶺南的人帶到大營去,這樣放他們在外頭紮營,萬一出事,皇上會不會怪罪?”

    緒正摸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笑道:“你當,皇上怕他們鬧出事?”

    諸理不說話,緒正望着武利智離開的方向道:“告訴下面的,睜隻眼閉隻眼。他們做了什麼都記在薄子上,不必去管。”

    “是,廠公。”

    “人安排出去了?”緒正問。

    “是。”諸理回。

    緒正白淨的臉上露出點切實的笑意:“都盯着點。”

    諸理垂眸體會一番,悄聲問:“廠公,此回裁軍看樣子皇上是打定主意了,咱們要不要幫皇上推一把?”

    緒正甩過一把凌厲的眼刀,諸理立刻低下頭:“屬下自作聰明,請廠公恕罪。”

    “你啊,小心管得多,死得快。”緒正咬牙切齒地白他一眼,回過頭驅馬:“回家。”

    諸理鬆口氣,應一聲緊忙跟上,心中卻暗暗奇怪。

    廠公怎麼不操心皇上的事了?

    花素律坐在紫檀木椅上,不遠處鎮關侯姜賀一身官服得體莊嚴,正坐着怡然地品茶,放下茶杯不住說客氣話,誇讚宮裏的茶比嶺南好。

    從姜賀進門起,花素律沒追究過他無詔入京的事,甚至連帶兵的事也提都沒提。那怕姜賀主動說起,她也會繞開話。

    幾次下來,姜賀便覺得皇上是畏懼他不敢接話。講話的態度便漸猖狂起來,話裏話外,都是宮裏怎樣好,嶺南怎樣苦,自己如何勞苦功高。

    花素律聽出他是另有所指,卻不接茬,眼睛時不時瞄着姜賀拇指上碩大的南紅扳指。

    等到姜賀滔滔不絕的“訴苦”結束,花素律擡起眼皮,不鹹不淡地說:“邊關素來是苦地,卿家若是覺得年事高有心無力,想頤養天年,回雍都養就是了。”

    姜賀沒想到皇上沒安撫他,竟順坡下勸他養老,還說他有心無力?這不和罵人差不多!

    姜賀不大快意,他本就看不上女人當皇帝,還被譏諷年紀大,心中便更不快。

    但此時還不好撕破臉,他冷硬地笑一聲,不講禮儀地倚到椅背上靠坐,態度傲慢道:“臣倒是想養老,可惜,難啊。”

    花素律怎不明白他的意思?

    朝中文武分派,再往下難道不分嗎?

    文臣以師門分派,武將以地域分派。

    若說武利智代表的是大俞腹地與北部的武將,那姜賀代表的可稱南部與西南的武將。

    這也是原著中,姜賀帶兵篡位時,江若谷與花雲舒擔憂的原因。

    按理,想要人接替姜賀的位置,只要派一位有軍功有出身的武將,這便是合規合矩。

    但現實不是這麼回事。

    現實裏不止要考慮能力,還要考慮派系、考慮人情。

    派出去的人與其說花素律想派,不如說是姜賀或南部武將們想要的。

    否則下頭人不服,鬧起來,若派去的人硬氣還好,折騰不過要麼死要麼回朝被罰,再派別人過去。

    就怕上下都有壓力,去的人受不了服軟,遠在天邊難以約束就怯懦地與當地同流合污,對朝裏陽奉陰違。

    閉塞試聽,纔是花素律最怕的!

    且嶺南道處地特殊,接壤安南、南詔兩國,若是處理不好……那就是內憂外患。

    花素律又掃了眼姜賀拇指上的南紅扳指,她板着在人前一貫的嚴肅臉,道:“確實,能接卿家班的人不多。所以朕想,此回卿家入京,乾脆將世子的人選定下來,將來子承父業即可。”

    她學姜賀方纔的冷笑:“如何?”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