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覺得有些奇異……下朝了還在朝堂上看摺子?拿回宮裏看不行嗎?

    這種情況比較罕見,但他們又能說什麼?就是再不解,皇上讓走,他們只好滿腹疑問地退下。

    待到官員們退走乾淨,花素律如釋重負地看向身邊的太監:“拿件朕的外袍來。”

    太監瞄了眼外頭初夏時節的大太陽,又看了眼她頭上密佈的細汗,疑惑地問:“皇上,您冷啊?”

    花素律沉沉地長嘆一聲,表情霎時有點苦澀……

    清心小築外頭武利盈站在門口,流雲提了個食盒,不情不願地跟在他後頭。

    通傳的太監回來,將他們引進去。

    到了門口,武利盈接過流雲手裏的食盒,讓她在門口等候,自個兒則拎着食盒進到裏頭去。

    剛推開裏間的門和花素律對視一眼,一個軟枕就飛過來。

    幸虧武利盈反應快,不然就要被砸到腦袋上。

    他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撿起軟枕,用腳關上門:“你這亂扔東西的毛病可得改改,別以後扔順手了,手邊有什麼都亂丟。把我砸壞了,你還要心疼,多不合適?”

    “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鬼才心疼你!”花素律半依坐在牀上罵了他一句,完後又指指他手裏的食盒,急道:“又是那些湯藥?”

    武利盈一點不氣,提起來,咧嘴笑道:“對啊!太醫說你喝這個好,我這天天給你送,感不感動?”

    感動?

    花素律氣得五官都亂顫……

    這廝從太醫處打聽完,見天給她送補血益氣的湯。

    本來花素律此回經血量就比較大,再喝了這湯,這可好……

    給她補的,真是放洪一般!

    花素律氣鼓鼓地等武利盈坐過來,對着他就一頓天馬流星拳,邊打邊罵:“拿走!拿走!都是因爲你這破玩意,朕的朝服都毀了!”

    武利盈是不明所以,捱揍捱得稀裏糊塗。

    花素律的力氣日漸增長,有幾拳搗實了還挺疼……

    他趕緊將人按住:“什麼破玩意?我問過章太醫,你現在喝這個好我纔給你弄的!還有你朝服怎麼了?”

    提起朝服花素律簡直委屈極了,她的純手工定製高奢朝服啊……

    待花素律將事情原委講完,聲音半帶哭調和埋怨,拽着武利盈的衣領喊:“你知道朕這一早上是怎麼過的嗎?”

    武利盈聽完,也覺得那處境有點尷尬,可又不願意承認自己錯了,明明他也是好心。

    垂着頭,嘴裏嘟囔了一句:“你們女人真麻煩……”

    這一句落在花素律耳朵裏,頓時成了炸藥!

    “你說的這是人話嗎?!”花素律吼得更大聲了,還對着他胸膛來了幾拳。

    “我不是說你……”武利盈見她這會兒是真火了,侷促地想解釋。

    可他纔是個十六歲的半大小夥子,身份又高,平日裏都是別人隨着他轉,那裏需要他哄着別人?

    從前在外面,花樓裏的妓子不敢在他面前鬧,貴門淑女們端着禮儀體面不會鬧。

    何曾有花素律這種,說撒潑就動手的?

    但見花素律生氣,因爲自己受了難堪,武利盈心裏也不大快意。

    想哄卻又不知該怎麼開口,心裏急得像熱鍋螞蟻,亂糟糟的。只會嘴裏十分蒼白地念着:“你別生氣,別生氣了……”

    說到後頭,語氣越來越軟,甚至有點像無奈的撒嬌……

    花素律前世裏除去初潮那段時間不適應,有一兩次漏到褲子上外,再沒有過這經歷。

    想起剛纔褲子裏溼落落的感覺,花素律就覺得一陣羞惱……

    方纔換下衣裳她瞧了一眼。

    血透過一層層衣裳,在朝服上洇了比拳頭還大的一塊……朝服做工複雜,是不能洗的。莫說這拳頭大的一塊了,就只沾上一滴也是毀了。

    等花素律不再掙扎,停下手,武利盈看她臉上還是不愉快的神情,也不知她究竟消沒消火。

    心下掙扎半天,蠕動着嘴脣低聲問了句:“肚子還疼得厲害嗎?”

    花素律手腕被武利盈攥着,沒太在乎,只是憋嘴消沉道:“還好,比在朝上時好些,也沒前兩日那麼疼。”

    “那就好……”武利盈低喃聲。

    垂頭半晌,他擡眼看見放在一邊的食盒。

    少年人有時對面子看得格外重要,因此怎麼也不願意在自己認爲對的事情上承認自己錯了。那怕這件事無關緊要,也是仍倔強的不想承認。

    “那湯,你不願喝就不喝。無所謂的。”武利盈聲音很輕,像說了這句,他有老大委屈似的。

    花素律知武利盈給她送湯是好意,可她遇上這事就是心裏憋悶,在朝上不能隨意展露情緒,只能隨意找個由頭,把火發在武利盈身上。

    現在火消了,她自然也不會彆扭賭氣。

    “拿都拿來了,不喝浪費。”花素律嘟囔着:“趕明兒別弄就是了。”

    武利盈聞言,擡起眼皮注視着花素律的臉。

    花素律也不知他什麼意思,便與他對視。

    對瞧了好半晌,花素律看見武利盈臉上漸漸浮現出點得意驕傲的笑意,但還死命抿着脣,似不想將這笑暴露出來……只他的卡姿蘭大眼出賣了他。

    他的樣子惹得花素律玩心大起,對着做了個轉瞬即逝的鬼臉,使得武利盈當即破功,歪着頭吭吭地笑出聲來。

    悶笑了一陣,武利盈似是再憋不住,想將先前忍的那些全釋放出來一樣放聲大笑。後頭乾脆躺在花素律牀上,打滾捶牀……

    看武利盈如此天真放縱、無拘無束的模樣,花素律的心情也隨之躍動。

    她忍不住雀躍地回想,自己十六歲的時候是什麼樣?也是如武利盈這般嗎?

    花素律含笑回憶了一陣,發覺自己十六歲時,似乎比不上武利盈……

    先前經過端午後沙盤推演一事後,武利盈在她心裏就不再僅是個人緣好、整日只知在街頭嬉鬧的豪門紈絝的形象。

    前些日子萬壽節,又看出她對鎮關王的大加封賞是有目的而爲,然說起來,也是點到爲止,沒有多問。

    這小子平日一副混不吝的模樣,實則粗中有細、觀事入微,處事靈活、分寸得當。

    縱然比不得其他人老辣,穩重這倆字和他也不太搭邊,但他天性中的自由無畏,使他能從一種不受限、更加廣闊的範圍去審視身邊諸事,並且敢於質疑。

    比起朝中因世故而老練,被傳統禁錮住思維的大臣們,武利盈的品性無疑是更加難得的……

    而自己十六歲的時候,除了文化課就是練書法,額外的時間都沉浸在電腦遊戲裏。

    或許在其他人眼中看來,十六歲就獲得兩項國家級金獎,作品進入國展,已是天才級別的難得人物。

    然而一路走來,花素律知道這算不得什麼。

    她見過更多作品與能力比她優秀的人,他們沒有出頭,不過是因爲這樣又那樣的機緣巧合……經濟、年齡、人脈、機遇和運氣,等等。

    在這世上萬千具有天賦的人中,花素律不過是其中一個集齊所有條件的幸運兒。

    生在富裕之家,有善於結交關係的父母曾祖。每當她成長到一定階段,他們都有能力提供更上一層的條件。

    花素律曾見一個與她不分伯仲的男孩,拋棄十數年與墨爲伴的光陰,沉沒人海。

    因爲他在賽後被網民質疑實力。

    鋪天蓋地的謾罵與羞辱,讓他不堪重負,最終選擇遁走國外。

    花素律曾遇過同樣的狀況,被人質疑、被人譏諷……

    但這種事第一次發生時,花素律除練習外,整日沉迷打遊戲,負面消息沒有傳進她耳朵裏。等她知道時,那些質疑的聲音已如退潮般消失。

    或許,這也是種運氣吧。

    有這一次後,花素律才悟到,何爲“是非審之於己,譭譽聽之於人”。

    當自己的心不改變時,無論外人說什麼,也改變不了一個人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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