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勢浩大的聲討又要開始,花素律沉眉斂氣,準備應對。

    她看向緒正的表情,忍不住皺了下眉。

    緒正情緒不大對……

    緒正這人出身不高,是個太監,生性敏感,陰辣狠毒是他的代名詞。

    但他年紀輕輕,能從內宮小太監爬到東廠廠督這個位置,掌管無數東廠番子及廠衛,心性氣勢絕非常人可比。

    該說他本性中,還是有自信……甚至自傲在的。

    怎會因姜賀在朝上狀告他,就露出如此表情?

    要知道,自東廠成立以來,不下百年。死在東廠手上的官,可不在少數。

    更別提關進去……連花素律這個皇帝的兩位親舅舅,都在昭獄受過刑,抓倆即將走下路的大臣,實在不是什麼大事。

    花素律明眸微眯。

    或許,此事另有隱情?

    花素律收回視線,狀若不緊不慢的讀完奏摺,由得下面姜賀與之同夥着急。

    片刻後,聽得輕輕“啪”的一聲,花素律合上奏摺。

    奏摺上證據緊密,他們敢寫,必然是十拿九穩。

    首問罪,便敢直指緒正……

    姜賀是有備而來!

    但這也暴露一件事……

    此事乃是蓄意所爲。

    東廠這回,是掉坑裏,讓人設計了!

    花素律冷眸睥向下方。

    當初姜賀帶兵來京,花素律派緒正去找武利智,帶廠衛、金吾衛相迎。

    那日廠衛與嶺南兵發生衝突,緒正當場下了姜賀的面子。

    姜賀當時未有發作,但憑他那小肚雞腸的性格,這樑子必是結得死死的。

    今日設計東廠,狀告緒正。

    大抵是針對花素律,舊怨加新仇一起發作。

    如今,東廠是她手上唯一有力的,且還稱得上忠誠的軍武力量。

    有他們在,姜賀這種權高勢大的朝臣尚敢時不時挑釁。

    一旦折損,只怕後果難當。

    到時她這個皇位,怕是會如風中殘燭。

    輕輕一吹,就滅了……

    無論如何,得想辦法保住東廠!

    “皇上看完了奏摺?”

    姜賀立在下頭,單手捏着官帶,一手抱着笏板,氣勢洶洶逼迫。

    那架勢,已經是全然不將花素律這位皇帝放在眼裏。

    他如此不敬,花素律不如何意外。

    畢竟他若拿下東廠,那便如同廢了花素律耳目、斷了一臂。

    花素律沒說話,只是冷冷地看姜賀,指頭在膝頭輪番敲噠,節奏穩定的一下又一下……

    “皇上!”姜賀見她不應,提高音量,幾乎與斥喝無異:“要包庇東廠嗎?”

    “定罪,首要人證物證確鑿。僅以一張紙就要定罪?就談包庇?未免太過隨意。”

    花素律不動如山,淡然聲漠,與姜賀幾近逼迫的語氣形成極致的對比。

    姜賀冷哼一聲:“皇上的擔心實在多餘。這回不是道聽途說,是白字黑字!臣既然敢寫上去,必然是有據在手。至於人證……”

    他不屑地睥一眼緒正:“當事人在昭獄裏。被害家屬,現被緒廠督手下的人,鎖在宅子裏。”

    緒正咬牙不語,看來是也意識到,這件事很有可能是姜賀給他做的套。

    花素律思索一瞬,道:“朝堂,不是一言堂,此事還有待查問。緒卿,你怎麼說?”

    緒正眯起細長的眸子,對花素律俯首抱禮:“回皇上話,東廠有緝拿審問之責,此事拿有實證纔將人拘捕進昭獄。鎮關王講的話,臣不敢當。”

    緒正所說都在花素律預料之中。

    要知道緒正這個人沒什麼道德操守,保住自己纔是優先。

    現在這種情況,只要落實魏傑罪名,就能說明東廠做的事沒有問題。

    姜賀的問罪,便做得不數。

    姜賀譏笑道:“都道閹人沒臉沒皮,沒有擔當,敢做不敢認。今日,本王算是見到實的了。”

    緒正一直在意自己太監的身份,當衆被如此諷刺,雪白的面愈加陰沉。

    不過太監聽得最多的侮辱,翻來覆去無外乎就是那些話。緒正縱然不快,也不是忍耐不得。

    這種人身攻擊,花素律顧不大上。

    “依朕看,這件事與當初張卿家的事也別無二致。找個人好好查查即可。”花素律似是漫不經心般說,仿若沒將他倆的爭鬥當回事。

    朝臣們聽了,都在暗中琢磨。

    皇上這話什麼意思?

    有人瞭然,皇上這又是在指鎮關王無端生事呢!

    當初張家的事也是鎮關王的人搞的,鬧到最後,就是鎮關王這些人想隨意逼迫,按個罪名。

    皇上說現如今的事,與張家事別無二致。

    不就是表明,要袒護東廠,還暗暗指鎮關王的話沒什麼信任度嘛!

    “那位卿家願意接下此事調查?”花素律問。

    可惜這場上願意維護東廠的人,估計除了花素律和東廠的狗腿子外,不剩幾個。

    對宦官的鄙夷,大抵是文官……不,是世界人的共識。

    那怕是如孫平、張庭這類站在花素律這側的大臣,他們也不真正的願意幫助東廠。

    況且東廠往日開罪的人也不少,想讓東廠倒黴的人不在少數。

    這時候,誰願意伸手?

    此事做了,怕是隻有兩個結果,要麼證實鎮關王的話,要麼證實緒正的話。

    換言之,站鎮關王這邊,要被東廠記恨,興許案子沒查完,天亮時人就在那條水溝裏。

    若站在緒正這邊,鎮關王這邊就不必多說。

    就算僥倖活下來,來日免不了被人罵是閹黨,到時這輩子的名聲算是臭了!

    場上人均是沉默不語,花素律也不急,就那麼淡然地坐在上面等着。

    實則她心裏也在捏一把汗。

    現在無非是和鎮關王比誰更有底氣……縱然她手裏什麼都沒有。

    算是場心理戰吧!

    鎮關王自大,但多疑。

    她若坐得住,鎮關王必會猜測些什麼。

    姜賀內心動盪,或許她和緒正就能找到破綻突破……

    然而花素律低估了姜賀,到底比她多活了幾十春秋,總多一手準備。

    姜賀鄙夷地冷笑一聲,側首對幾個人不着痕跡地使個眼神。

    收到指示,其中一人立即跳出來:“皇上!爲了大俞,爲了社稷!今時今日臣再顧不得個人死生,也得直言勸諫!”

    “東廠權勢滔天,借緝拿之責,戕害大臣,剷除異己。不知多少忠臣名將,慘遭毒手,含冤而終。若是大俞繼續由他們作祟,只怕社稷,岌岌可危!”

    他話一完,立即叩頭下去。接下來有幾個人見此,立即跳出來與他一道跪下。

    “皇上,請您公正明理,嚴懲東廠!”

    “皇上!臣附議!”

    “臣附議/臣附議/臣附議……”

    在這幾人的造勢下,有幾個原本就對東廠有嚴重敵意,但還搖擺的人也跟隨下跪附議。

    “皇上,身懷利器,殺心自起。”一名鬚髮花白的老臣步出,誠惶誠恐道:“東廠之人,爲奴者也。奴之者,卑賤也。將權放之,無異於將刀至於兇者手中啊。”

    有人附和道:“大人說得實在客氣!太監傷身謀利,喪失人性,對不起天地父母。而古往今來,史料所栽,太監不學無術,無不奸猾!愚蠢而不自知,陰狠而無底線。”

    “沒錯!數盡史冊,有多少朝代亡滅,是因太監掌權,禍亂朝綱!”

    “太監都是奴才出來!身爲低賤,不思進步,目光狹隘。讓他們在朝爲官,實是對臣等的侮辱!”

    這種說法在一瞬間得到了衆多大臣的認可。

    大俞在朝爲官,要麼書香門第,要麼幾代士族權貴,再要麼是如柳常德這種寒門子弟。

    最最不濟,也是江若谷這種。靠真刀實槍拼殺出來,有頭腦又抓住時機的。

    說出來,總有那麼一點叫人服氣。

    但東廠?司禮監呢?

    一個下賤的奴才,只要得了主子的眼,便能改“奴”稱“臣”。和他們站在一樣的位置,叫他們如何能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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