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傍晚,花素律知曉魏家滅門一事,猜測無非是姜賀或緒正做的,目的是坐實他們所講述的“事實”。
這是個沒有嚴密檢驗能力的時代。
物證取證的有限,人證就顯得格外重要。
現在人證死了,事實就可以由他們捏造。
一下死了這麼多人,花素律內心覺到壓抑困苦。
無論是誰做的,這都過於殘忍……
距離她下令調查,不過一天的時間。
二十四小時都不到,死了這麼多人。
那可是近百口的人命啊!
一個人,怎麼能如此果斷的奪走近如此多的人命?
花素律揉揉臉。
究於一切,還是因爲她下令調查此案,才導致魏家滅門。
會否是她選錯了?
如果她當初選擇完全的相信某一方,會否魏家就不會因此死光?
由這個角度,花素律聯想到,魏家滅門是否就死於她的一個選擇?
花素律盤膝獨自靜坐在榻上,捂住臉極其沉重地長長嘆出一口氣……
她的一個猶豫、一個選擇,竟然牽扯到近百人的性命……
這都是她的錯嗎?
捂臉想過一陣,花素律露出色彩變得沉鬱的雙眼,兩隻手撐在下巴上……
不對,魏家的人死,和她沒有多大關係。
在這件事中,她不是能決定事件走向的角色。
她雖然坐在這個時代統治者的位置,但實際上,她只是被時代和命運推着走的普通人,如何能去決定一座宅子裏所有人命運的去向呢?
花素律不停地安慰自己,建設心理安全環境。
現在人已經死了,真相是如何,對於一些人來講不那麼重要。因爲故事已經可以隨時改變成另一個模樣……
那現在,花素律就要顧好自己,和姜賀鬥下去。
她的眸中漸漸涌起尖銳的目光……
然而幾天後,另一個消息加急傳了過來……
姜賀的嫡次子,死了!
據消息說,是在外頭遛彎時和一士族子弟起了衝突。二人爭吵時,天降正義……
一個比腦袋大的紅泥花盆落在了姜賀兒子腦袋上!人當場就被砸斷了氣。
花素律聽說這個消息時,驚愕得好一段時間說不出話……
她是讓東廠搞點事,但也不至於一上來就把人搞死了吧?
而且……
花素律表情複雜地想,這回東廠辦事怎麼這麼迅速?距離姜賀告東廠才幾天?這就把人弄死了?
合着緒正這廝不是能力不行,是壓根對她的安排不上心吶?
花素律撇撇嘴……
姜賀兒子死了,姜賀作爲父親,肯定是要回去主持喪事。
趕在姜賀前來請旨辭行之前,花素律將緒正叫過來,打算問個清楚先……
“皇上,此事並非東廠所爲。”緒正跪在花素律面前不過兩三步的地方,俯首回答。
花素律看着他的頭頂,低喃句:“是嗎?”
這個語氣,顯然是不大信。
緒正辯解道:“回皇上,臣不敢欺瞞。臣的確發出消息,讓下頭人對姜家動手。但消息發出去,鴿子飛得再快也得這兩日纔到嶺南那邊。如何能這麼迅速的傳消息回來?”
花素律半信半疑道:“許是……有人未卜先知呢?”
緒正是何等敏銳的人?
他立即品味出,皇上是暗指,從頭到尾是他給姜賀做了個連環套。
表面上是他被姜賀設計,實際,是他做計讓姜賀落入陷阱,以爲他中了計。
事實緒正想多了……
他以爲花素律在第八層,實際花素律纔在第二三層。
花素律沒那麼複雜的腦細胞,她那話的意思,是想說:你丫是不是以前就想殺姜賀兒子,只不過下頭人爲了邀功討好,提前動手了?
緒正膝行幾步過去,到了花素律腳邊,龐大的身軀就縮在花素律腿邊,極爲卑微道:“皇上,臣做了,就絕不會瞞皇上!臣當真安排了此事,但時間上,確不是東廠所爲!”
孫賊你都糊弄我多少回了?還在這兒信誓旦旦地說“絕不瞞皇上~”……扯謊,怎麼一點不臊得慌呢?
花素律沉默了一陣,幽幽問他:“是嗎?那此事,當真是個意外?”
緒正悶頭思索下,像想起什麼,答說:“皇上,先前兒您賜婚和雍公主時,雍都那邊出件事。”
“什麼?”花素律挑下眉。
緒正將事情講來:“賜婚的消息傳到姜賀長子姜家輝耳朵裏後,據說姜家輝不大痛快,當天就派了人回嶺南……”
他適當的止住話頭,留給花素律想象的空間。
話停在這個位置,還用花素律動腦子想嗎?
這甚至都不是在暗示,這簡直是在明示……
姜賀嫡次子鬧劇般的死亡,是同胞兄弟殘殺的結果。
花素律不語深思。
這不是沒有可能的事。
花素律當初有對幾位大臣隱晦表示,有意讓姜家輝做世子,叫他們去與姜家輝接觸觀察,看爲人品性如何。後來,又將和雍賜婚給他弟弟。
做這些,花素律不僅僅是想讓姜賀自得意滿,卸下防備。
她的本意,也是想引起姜家兄弟鬩牆!
單單一個公主,並沒有什麼稀奇。重要的是,和雍這位公主背後的世家力量……
想一想,花素律身爲皇帝都要受世家制約,姜家輝未來就算承襲王位又如何?
胞弟手裏,比他這個王爺更有權力、關係。
屆時,他這個王爺算個什麼?至多是個名義上的高位者。
可弟弟還是駙馬!
論身份,其實比他更高。
若是他稍不得意,或弱勢點,搞不好他便連名義都不剩!
但凡心眼小點,有那麼一點自私,又或是對權利有那麼些微貪戀的人,都不願這種情況發生在自己身上。
可花素律沒想到的是,姜家輝下手這麼狠!?
依她所想,兄弟相鬥總還是會留有一線生機,畢竟這世界有幾個原主似那麼極端?會直接弄死自己老爹和兄弟?
怎料這個世界不正常的人還真不少……
這姜家輝,直接讓人把自己弟弟弄死了?
花素律有想嘆息的衝動,只是緒正在旁邊,她不好這麼做。
忍耐着,花素律指頭敲了敲膝頭。
糾結人是如何死的,已經沒有意義。
現在最重要的,是怎麼借這陣東風,瓦解掉姜家在嶺南的勢力。
花素律站起身,負手在屋內踱步兩圈。緒正擡起頭,目光跟隨着她……
片刻後,花素律走到椅子邊:“兒子沒了,做父親的,是必然要回去的。”
緒正立刻應:“您說的是。”
花素律手搭在椅背頭,用力攥住油潤的紅木,半晌後沉聲道;“緒卿,你掌管的廠衛與鎮關王手上的士兵對上,有幾分勝算?”
緒正猛然一愣,似是沒預料到這番話。
不過轉瞬,他反應過來,回答道:“如是鎮關王帶到雍都那些,臣不敢打包票……大約有八成。”
“好。”花素律沒逼他將話說死,道:“一成留給天意,一成留給人算,也算高勝算了。”
緒正細長的雙眸中露出擔憂疑慮:“皇上,您的意思,是想……取鎮關王性命?”
花素律沒有否認,背對他說:“不要在雍都附近動手。”
緒正有兩分微毫的震驚,疑惑道:“您曾賜鎮關王丹書鐵券,如今爲何要……”
“賜他丹書鐵券,是朕不殺他。可天災人禍,與朕有何關係?”
花素律幽幽沉沉地說着,緩緩轉過身。雙眸沒有一絲感情地看向緒正,好似對人間毫不憐憫的天神,不經意間對凡世的一眼睥睨……
“緒卿,該如何做,你可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