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出門時那樣,莊斐載着一車東西又回了家。

    當初買的時候,兩人頭抵頭望着屏幕不斷比對着。莊斐要貴的要漂亮的,湯秉文要經濟實惠的,想挑出一個兩人都滿意的東西,着實不是件易事。

    只是再也沒有需要它們的時候了,當初買得多用心,現在也不過是一堆精美的垃圾。

    她想她該把這些玩意兒全部給扔了,可思前想後,莊斐還是把它們搬出來堆在了地下室裏。

    回頭再說吧,她感覺自己已經精疲力竭了。

    家裏太靜了,儘管地處鬧市,但隔音玻璃的質量很是不錯,把一切喧囂都隔絕在外。

    在這種絕對的安靜中,很容易產生幻聽。她總覺得森林在某個角落衝她叫,可猛一回頭,卻只能看到突兀的空位。

    原本放着森林的東西的地方,全部空蕩蕩的,總讓人想盡快把它們填滿。

    有一瞬間,莊斐甚至有種回頭把森林搶回來的衝動。

    痛意代替了餓意開始提醒他的大腦,她已經有超二十四小時沒喫過東西了。莊斐翻了好一會兒外賣軟件,對着哪個都提不起食慾,最終還是自己走進了廚房。

    很可怕的是,在推開拉門的前一刻她都在幻想,可能湯秉文正圍着圍裙在裏面烹飪。而她會很無賴地用筷子和碗敲起交響樂,坐在餐桌旁向湯秉文抱怨自己餓了,能不能燒快點。

    湯秉文比森林還要過分,明明一早連人帶物滾遠了,可他的氣息早已填滿了整個房屋,沒留下一處讓自己喘息的空當。

    怎麼這時候不想着交房租了,怎麼這時候不知道和她aa了,這種痛苦就該讓湯秉文也嘗一嘗。

    莊斐的烹飪技術很爛,或許是被湯秉文慣出來的。反正不管她想喫什麼,湯秉文都能儘快學會做給她喫,哪裏還需要她動手。

    譬如她喜歡喫西餐,哪怕湯秉文沒喫過,也會對着菜譜仔細研究,買好食材和調料,端上一份不亞於米其林餐廳的成品給她。

    而現在,莊斐對着一堆食材犯了難。她想給自己煎份牛排,卻連怎麼解凍都不會,那就退而求其次烤個土豆吧,可她連佐料怎麼調都不知道。

    最後,莊斐有些煩躁,乾脆煮了一鍋開水,隨手抓了一把意大利麪丟進去。

    面煮好後,莊斐擠上番茄醬隨便攪和攪和便開始吃了。剛入口,她很沒出息地酸了鼻子。

    面是夾生的,而番茄醬這麼喫又膩得很。她開始想念湯秉文做過的意麪,同樣的一份面,他會做黑椒的、茄汁的、奶油蘑菇的,每個都格外可口。

    勉強吃了幾根後,莊斐終於忍無可忍地丟下叉子。胃又開始痙攣了,她在沙發上縮成一團,疼到嘴脣都在發抖。

    明明和湯秉文在一起後,她便很少犯胃病了。

    其實湯秉文看着溫柔,但也有不少發火的時刻。

    但他生氣的原因總是很特別。譬如有次莊斐和朋友在酒吧玩了一個通宵,湯秉文氣的不是她徹夜不歸,而是熬夜對身體不好,喝酒對胃不好,他看不慣莊斐這麼糟踐自己的身體。

    他生氣時也不會飆髒話或者動手,只是聲音提高了幾分,額頭氣得青筋直跳,強忍情緒到手都在抖。

    往往這時候,莊斐就不會和他頂嘴了,而是可憐巴巴地望着他和他撒嬌。然後湯秉文便捨不得數落她了,乾脆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獨自生悶氣。

    當然不出一個小時,湯秉文又會主動出來,恢復了從前的溫柔體貼,幫着她煮解酒湯,甚至偶爾還會爲自己剛剛的失態向她道歉。

    而現在呢,現在湯秉文去哪了。她疼到都出了一身的冷汗了,湯秉文也一點兒都不在乎嗎。

    莊斐蜷縮在沙發上,一邊氣湯秉文,一邊氣自己,一雙眼自分手後好像就沒徹底幹過。

    等到莊斐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再睜眼時,已是暮色四合。屋內沒開燈,她起身一個踉蹌險些撞上茶几。她呆立在客廳中央,忽然感到無盡的孤獨。

    四年多的感情,在她尚且年輕的人生裏,已經佔據了五分之一的篇幅,不是一時半會能輕易抹去的。

    “愛是一萬公頃的森林”,而現在他們倆都迷了路,連森林也丟了,真好啊。

    其實她真不想做這麼個煽情人物,巴不得第一天分手第二天就走出來活出自我。可是情緒太難自控了,總有很多個瞬間,她會在某個不起眼的細節處想起湯秉文,宛如一記悶錘,不由分說地將她砸入回憶的漩渦。

    所以不該在這裏待下去了,莊斐拿上車鑰匙,決定出門兜兜風。

    她一路往郊區開去,紅色的轎跑宛若一陣旋風,席捲過一道道公路。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音響裏放着動感的樂曲,她強逼自己跟着哼唱,心情多少有了個釋放的出口。

    前方不遠處,車燈忽然照出一大塊黑乎乎的物體。她第一時間放慢速度,打着轉向燈想變道,胃裏忽然一陣翻江倒海。

    她趕忙把車駛入應急車道停了下來,而後站在路邊不住地乾嘔。

    那塊黑色的物體,是一隻被壓扁的死貓。

    那隻貓的毛好像很長,雖然都被污漬和血漬染髒了,但能隱約分辨出本色是白裏帶着棕,和森林有點兒像。

    而現在,它緊緊貼合着地面,背上還能看到好幾道車轍印。要不是那長長的尾巴,她甚至分辨不出哪邊是頭。血已經乾涸成了黑色,一道一道順着車轍延伸着。

    僅僅是那麼一眼,莊斐便完全受不了了,單手撐着引擎蓋不住發抖。

    她該慶幸自己沒有隨意把森林扔掉,可是她還是很怕,沒由來地怕。她想抱一抱森林,哪怕它抓自己吵自己也沒關係,她就想把那柔軟而又溫暖的身軀緊緊擁在懷裏,至少不會那麼孤獨。

    莊斐在路邊平息了許久情緒,才轉頭開上了回家的路。

    要不要再去買只貓呢,布偶?美短?藍貓?或者……雜交的可能也很可愛吧,不如干脆去領養一隻吧。

    莊斐想了一路,但最終一處也沒有停留,而是徑直回到了家。

    還是先把自己給收拾好吧,在這之前,她可能沒法負擔起養育一個生命的責任。

    運動果然助眠——如果說開車也算運動的話。至少這一晚,莊斐沒有輾轉反側到頭痛,回家沒多久便沉入了夢鄉,一早醒來時,整個人前所未有的神清氣爽。

    莊斐在咖啡店點了一份早餐外送,開啓了自己嶄新一天的生活。有朋友約她過幾天聚餐,而自己前段時間買的一支股也攀到了一個新巔峯,拋出去狠賺了一筆。

    賺錢總是令人開心的,莊斐開始思索着自己要不要買只新包。拎包還是挎包呢,新款還是經典款呢,她對着手機翻了一上午,眼花繚亂到捨不得停歇。

    很久沒去旅遊了,不如趁此機會,約上好友出去玩一圈。西班牙或者阿根廷好像是不錯的選擇,那裏的人民都分外熱情活潑,自己身處其中,應該也會被感染到心情大好吧。

    莊斐決定把湯秉文從自己身上奪去的自由,再挨個奪回來。她要好好享受人生,肆意揮霍。

    她之前和苦行僧似的清心寡慾了那麼久,結果只換來了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打擊。

    莊斐一下子想開了,湯秉文這個人不值得。

    消費觀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很重要,兩個人想要長久和諧地在一起,需要的是多方面的匹配或者妥協。

    而莊斐爲他妥協了那麼久,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一個愛自己的人,是不會只讓自己妥協的。

    最終,莊斐將包訂了下來。雖然到手還要一段時間,不過有期待的日子總是美好的。

    家裏好像有些髒了,可以考慮僱個家政定時上門清掃,選個會做飯的應該更好,畢竟總喫外賣確實不太健康。

    莊斐輕笑了一聲,湯秉文也不是不可取代的——

    不,不是的,她最懷念湯秉文的明明不是這些方面。而是湯秉文在做這些事時,向自己透露出的關懷和體貼,與他在一起時,每分每秒都能感覺到被愛所包裹。

    所以說夜晚真是討厭,太陽一落下,那些傷春悲秋的情緒就伴着月光灑了滿地。她明明一整個白天的心情都很不錯,怎麼偏偏在這時,連叫個家政都會因爲想起湯秉文而難過。

    看來還得再兜風一回,莊斐拿上鑰匙出了門,打算今天換條道路。

    剛剛走出樓道,一個熟悉的背影突然出現在視野之中。她在心底低罵了一聲,心說這失戀綜合症已經嚴重到產生幻覺了嗎。

    個子高高的,背脊寬闊又挺拔。那人回過頭來,就算臉陷在月光的陰影下,就算只能看到一圈輪廓,她也能認出是誰。

    莊斐定定地怔在原地,這些天累壞了的大腦,終於不堪重負地宕機了。

    大腦一出問題,渾身上下都得遭殃。她說不出話,也走不了路,大腦給她唯一留下的是視覺,留待她細細描摹着對方的輪廓。

    “喵~”

    自那人的懷裏,傳來了一聲婉轉的貓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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