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秉文收回目光,五指將方向盤抓緊了些,那些筋絡血管透過薄薄的皮膚,一路蜿蜒進袖口。

    莊斐看着它,突然想起二人面對面十指交握時,湯秉文用力耕耘的模樣。

    “要不,我還是把森林帶走吧。”過了少頃,湯秉文開口道。

    這不是莊斐想要的回答,她斜睨了一眼:“你租的房子能養寵物麼?”

    “我可以問問看有沒有願意領養的同事,或者有那種願意收養的機構……”湯秉文越說聲音越低。

    “你把它帶走的辦法就是把它再度拋下,對嗎?”莊斐冷冷道。

    湯秉文沒有回答。

    莊斐苦笑了一下,將森林在膝上攤開,一手一個抓着它的小爪子晃悠:“你攤上了個什麼爸爸啊,他要把你扔了呢。”

    森林似乎純然沒意識到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自在地癱成了一片貓餅,兩隻後爪把莊斐的針織外套當作貓抓板,踩出了一道道勾絲。

    自從有了森林後,湯秉文幾乎沒有一件衣服是不勾絲破洞的,也就莊斐嫌棄它,才護住了自己的大牌衣物。現在湯秉文一走,便輪到莊斐的衣服遭殃了。

    “既然你不負責任又沒能力,那我養着唄,還能有什麼辦法。”莊斐習慣性地把好話氣話放在一塊兒說,“反正每週日你記得過來照顧它,別指望真當甩手掌櫃。”

    “嗯。”湯秉文悶悶地應了一聲。

    要不是在開車,莊斐真想晃晃他的肩膀,問問他這張嘴到底會不會說話,怎麼成天跟個悶葫蘆似的,偶爾認真說起話來,也句句把莊斐氣到不輕。

    “以後誰攤上你誰倒黴。”莊斐氣不過,小聲嘟囔了一句。

    她沒指望湯秉文回答,自個兒埋怨完過過嘴癮也就結束了,結果湯秉文忽然開了口,聲音啞了幾分:“你說得對。”

    莊斐心口忽然有點兒酸酸的,怎麼撒氣撒到最後,反而讓自個兒不痛快了呢。

    她扭頭看向湯秉文的側臉,看他不知何時抿起的雙脣,看他眼裏泛起的紅血絲,看他微微顫抖的睫毛,是她最討厭的隱忍模樣。

    “呸,我說的一點都不對。”莊斐近乎自言自語地小聲道。

    也就是說出那句話後莊斐突然開始害怕,害怕湯秉文真的成了別人的陪伴。她甚至不敢想象湯秉文對別人溫言軟語,和別人相吻相擁,用最笨拙的語氣說出最誠摯的愛,單單這麼一想,都成了讓她背脊發涼的可怕夢魘。

    “湯秉文。”莊斐道,聲音一瞬染上了淡淡的哭腔。

    “怎麼了?”湯秉文飛速用餘光瞥了她一眼,應了聲。

    “你能不能等等我啊……”莊斐委屈巴巴道。

    “什麼?”

    “就是……在我找到下一個之前,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莊斐說着說着啞了口,就算她之前有多少無賴舉動,也知道這個實在是過了分。

    他們已經分手了,她沒有資格去要求他做任何事,更沒有資格讓他因此耽誤自己的幸福。

    “當我沒說。”莊斐吸了吸鼻子,及時把那些話咽回了肚子裏。

    湯秉文耐心等她說完,輕輕笑了一下:“我覺得至少在十年以內,我都沒有再進行一段戀愛的想法,而且我也不適合戀愛。”

    “那要是我十年都沒有找到新男朋友怎麼辦……”莊斐小聲嘀咕道。

    “怎麼可能。”湯秉文有些哭笑不得,“你這麼優秀,沒有人會不喜歡你的。”

    他的話有些道理,卻也不完全對。

    從小到大,莊斐就沒少過追求者。摒開那些被好友戲稱爲“癩/蛤/蟆想喫天鵝肉”的,其餘的人選其實都還不賴。

    但感情這種東西就是玄乎的很,剛認識湯秉文那段時間,莊斐正拒絕了一個富二代請她坐直升機上天、坐遊艇出海的邀約,一天到晚追着湯秉文泡圖書館、喫食堂。

    身邊朋友都問她是不是瞎了眼,但如果可以,莊斐願意瞎一輩子。

    沒有哪段戀愛是像和湯秉文一樣讓她如此自在的,回想起那些糟糕的前任,莊斐討厭他們的大男子主義,討厭他們成天擺闊,討厭他們的自以爲是。

    在他們眼裏,莊斐是隻要一個包一串項鍊就能輕易哄好的,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錢來解決。約會時承擔一切費用,沒事打幾筆莊斐根本不缺的零花錢,各種消費主義生造的節日送點鮮花口紅,這就是愛情的全部模樣。

    與之共生的,便是莊斐需要成爲他們和兄弟們炫耀的砝碼,在外幫他們維持臉上的面子。等到莊斐需要陪伴時,卻常常因爲打擾了他們的遊戲和泡吧而受到一陣數落,並且在莊斐爲此爭論時,批評她太過驕縱、不夠懂事——

    對,他們需要的是用錢換一個“懂事”的女友,偏偏莊斐最討厭這個詞。去他大爺的懂事,她就要蠻橫、就要任性、就要不講理,父母花了十幾年慣出來的性子,憑什麼爲幾個有錢就以爲自己是大爺的臭男人改變。

    只有湯秉文能承受她的蠻不講理。

    而現在連湯秉文也拋下她了。

    莊斐輕輕順着森林的毛,想着或許是時候改一改自己的性子了。世上除了父母,沒人能一輩子寵着她的。

    不是麼,莊斐扭頭看去,就連她幻想了無數次永遠的湯秉文,不也毫不猶豫地離開了嗎。

    一路回到小區後,湯秉文將車停入車位,熄火後望向莊斐:“那……我先回去了。”

    莊斐看了他一眼,忽然將森林一把塞進他懷裏:“我還要拿包呢,你就不能搭把手。森林胖死了,該減肥了。”

    湯秉文輕輕“嗯”了一聲,無奈地笑了,揉了揉森林的毛:“其實森林不胖的,只是毛有點厚。”

    “你還說呢!森林從這麼小一個……”莊斐攥着拳頭比劃了一下,又故作誇張畫了個大大的圓,“變成了這麼大一個,都是你喂出來的。”

    “它那時候真的好小。”湯秉文單手抱着森林,同她一塊下了車,“那以後,讓它少喫一點吧。”

    “湯秉文,你是故意的對不對?”莊斐佯裝氣呼呼地繞到他面前。

    湯秉文眉頭微擰,面露不解:“我怎麼了?”

    “你故意讓我少餵它一點,然後它會覺得我對它不好,就和我關係變得更差了。你故意挑撥我們倆關係!”莊斐理不直氣也壯。

    面對她的無理取鬧,湯秉文簡直哭笑不得,伸手接過她的包,順便將森林放到她懷裏,彎腰對着森林認真道:“我沒有辦法收養你,也沒有時間陪你玩,媽媽纔是對你最好的人,她供你喫穿供你住,你要記得好好愛媽媽。”

    森林“喵嗚”一聲,兩隻前爪一把勾住了湯秉文的領口。後腿在莊斐的胸口上一蹬,靈活地躍上了湯秉文的肩頭,安逸地搖了搖尾巴。

    “……你個小笨蛋。”湯秉文無奈地捏了捏森林的耳朵,向着莊斐苦笑了一下,手裏拎着二人的包,肩上扛着森林,同她一起進了樓道。

    莊斐特地放慢了些速度,跟在後頭看着他略顯忙碌的背影。陽光斜打下來,將他的身影分成兩半,陰影的那一半拎着莊斐的包,陽光普照的那一半拎着自己的包,肩上還坐了個森林。

    好在陽光很公平,待他走進樓道深處,他便整個人陷入了陰影之中。

    那雙“忘記扔了”的鞋,此刻依然整齊地放在鞋櫃裏。不過湯秉文沒有換上,而是站在門口,伸手將她的包放在玄關櫃上,腰一彎,森林便如離弦箭般衝向了它自己的小天地。

    短短一個門檻的距離,便讓莊斐心領神會了。

    食盆裏還有不少早上倒下去的貓糧,森林埋着頭“吭哧吭哧”喫得可香。莊斐看了眼森林,又看了眼門口的湯秉文,低頭開始默不作聲地換鞋。

    湯秉文率先開了口:“那個……你餓嗎?”

    “一口菜都沒喫上,你說呢?”莊斐氣鼓鼓道,擡手一指森林,“不許喫啦,給我留點。”

    森林哪裏搭理她,整顆腦袋都快完全埋進食盆裏了。

    “我幫你點個外賣吧,想喫哪家的?”湯秉文取出手機。

    “你不是說外賣很髒,讓我少喫點麼?”換完家居鞋的莊斐也不急着進屋,靠在門框上仰頭看着他。

    湯秉文熄滅剛剛按亮的手機屏,同她對視了幾秒,少頃後邁進了門檻:“想喫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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