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臉。

    這是莊斐最先感知到的。

    就算在兩人相識的初期,絕大部分時刻都是由莊斐來主動,但最後一步,她還是希望由湯秉文邁出——而湯秉文也確實這麼做了。

    至於結婚這件事,於她來說更是需要無比的慎重,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如果不是重壓之下,她不會貿然開這句口。

    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和她告白,她擁有絕對的選擇權。哪怕其中一部分告白,是在她一步步精心設計的引導之下,所得出的必然結果。

    而現在,她成了被選擇的那個,還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拒絕。

    惱羞成怒隨即而來,還裹挾着失望、難以置信以及不解。所有的情緒紛涌而上,將她的大腦擠得滿當當,以至於無法順利處理每一份情緒。

    “秋秋……”湯秉文扣住她的手心試圖安撫她。

    “你放開我。”這是最先跳入處理區,得以釋放的一條信號,莊斐板着臉甩開了他的手。

    “婚姻不是兒戲,如果我現在答應你,我會有一種趁人之危的愧疚感,我……”

    又開始了,莊斐突然很討厭他每次理智先行的模樣,使得她看上去是那麼的感情用事,那麼的蠻不講理。

    可是愛情本就是不講理的玩意兒,而不是他以結果倒推,敲出的一行行代碼——更何況,連代碼都會出現意想不到的錯誤。

    “我知道,你覺得我在衝動行事,很不理智。你想要做一個好人,不,做一個聖人,自以爲是地照顧我的處境,給我指明正途……”

    既然他足夠理智,那莊斐就走他的極端,道出的每一句話都只被感性所左右。

    “秋秋,你冷靜一點。”湯秉文擰眉看着她,道出的話卻彷彿是在烈火中又添了一把柴。

    “是,你最冷靜了,全世界沒有比你更冷靜的人。那真是委屈你了,逼着你和我這麼一個不冷靜的人結婚,很不符合你的處事原則,對吧,經過你精密的計算,弊遠遠大於利……”

    “莊斐!”湯秉文聲音顫抖着打斷了她,自覺荒謬地笑出了聲,“那如果我剛剛答應你,你要怎麼做?”

    “我要怎麼做我不是一早說清楚了嗎。我不要婚禮,不要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我想辦法拿到戶口本,和你去結婚啊,我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莊斐知道,他話語的背後一定有更多內涵。但是她已經不願去想了,她現在的大腦筋疲力盡,只想理解表面的意思。

    “你知道我是懷着什麼心情說出那句話的嗎?你知道當你逼迫自己努力去做一件事,結果還是被打擊到體無完膚是什麼感受嗎。我什麼也沒有了,我只剩你了,我也只能依靠你了。但你在想什麼,和我結婚會拖累你的步伐是嗎?”

    “我無所謂,莊斐我真的無所謂。反正我赤條條一個人,哪怕我馬上把我的一切證件交給你,任由你使用都無所謂。”湯秉文的呼吸變得極沉,說出的話都在發顫,“但是你呢,你要怎麼和父母交代,你要怎麼和朋友提起,你真的想好走進人生的新階段了嗎,還是一時衝動下的決定。它和戀愛再分手不一樣,如果日後有一天你後悔了,它的痕跡是沒法徹底抹除的。”

    “你給我。”後面的話莊斐都沒有聽,她只是固執地伸出手,“你說的,那你給我啊。你的身份證,你的戶口本,給我。”

    湯秉文帶着慍意同她對視了幾秒,最終深吸一口氣,起身快步走向臥室。

    森林好奇地跟上前,順着他的褲腳三兩下便躥進了湯秉文懷裏。可憐還沒親近幾秒,便被湯秉文揪着後頸放下地,隨後一聲轟然的關門聲,將它阻隔在外。

    巨大的聲響將森林嚇得不輕,它猛地弓起背脊,毛髮炸起,在原地怔了好幾秒,才緩緩回身看向了莊斐。然而那位的表情顯然也不怎麼和善,它不滿地哼唧了兩聲,默默踱回了自己的窩。

    約莫五分鐘後,湯秉文抱着一沓東西從臥室走出。他在莊斐面前站定,手腕明顯是使了力的,可手指沒及時鬆開,於是本該被摔下的證件,被平穩地一件件放在了莊斐腿上。

    “我的身份證、戶口本、駕駛證、社保卡、畢業證、學位證、三張銀行卡。”湯秉文垂下空空如也的手,“我的所有證件都在這裏了,給你。”

    莊斐垂眼望着膝上的一小堆東西,原本滿腔亟待發泄的怒火,卻被人不由分說地按了回去,憋悶得慌。

    擁有了這些證件,只要她願意,她可以輕而易舉將湯秉文給毀了——這個想法冒出的第一瞬,眼眶有些發熱。

    莊斐抽出最下面的身份證和戶口本,若有所思地翻看着。

    身份證應該是好幾年前拍的了,照片上的湯秉文稚氣未脫,板着臉瞪大眼望着鏡頭,臉蛋比現在黑了好幾分,看着土裏土氣的。

    而戶口本……莊斐的指尖無意識地搓了搓,常住人口只有一頁,登記日期是去年年末。她望着那串戶籍地址,彷彿能想象到那望不見外面的層巒疊嶂。

    心被一點點軟化,可口中依然不肯服軟,莊斐將一疊證件碼齊,開口道:“那我就收着了,回頭連着結婚證一起還你。”

    湯秉文垂眼看着她,沒應聲。

    莊斐一挑眉:“後悔了?”

    湯秉文嘆了口氣,目光向遠處飄去:“反正全部歸你所有了。”

    爭吵被戛然掐斷,但生硬的尷尬依然彌散在二人之間。沉默着喫完晚飯後,湯秉文去洗碗,莊斐則折去了浴室。

    等到她洗完澡出來,看見湯秉文正抱着筆記本坐在沙發上。聽到聲響後他擡頭看了一眼:“有點工作要處理,你先睡吧。”

    莊斐走入臥室,輕輕關上門,知道他今晚不會進來了。

    果然,等到了十二點,臥室門也依然沒有半點被打開的跡象。

    莊斐毫無睡意,靠坐在牀頭,大腦漫無邊際地想着,永遠得不出一個結論。

    那疊證件被放在了她這側的牀頭,每每看到它們,甚至只是想到它們,莊斐心頭便酸澀得慌。

    零點已過,莊斐下牀打開衣櫃,翻出了一疊厚厚的毛毯,抱着它輕手輕腳出了臥室。

    湯秉文果然在沙發上睡着了,筆記本被合起放在茶几上,上面還壓了一本記事本和一支鋼筆。就算現在無紙化辦公如此盛行,他也依然沒改掉用紙筆寫寫畫畫的習慣。

    短而窄的沙發對於他一米八幾的個頭屬實是委屈了,他甚至都不夠空間屈着腿,只能任由雙腳落在地上。扶手當作枕頭還是高了些,湯秉文便雙手交疊枕在頭下,以至於指尖都壓到泛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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