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彩娟身後,是走路還顫顫巍巍的小糰子紀甜。

    “哇——”

    紀甜嗚嗚哭起來,儘管那一把豆角沒有一根落到她身上。

    真不愧是未來的大明星啊,演技了得!

    紀舒衝過去,抱起小妹,親了親她的臉蛋。

    “甜甜乖,不哭不哭。”

    紀甜從出生,只在紀舒的寒暑假見過姐姐,但是偏偏就親近她。

    這會兒她就把頭往紀舒的肩膀上一埋,不哭了。變臉比翻書還快。

    “怎麼了?”

    紀幺妹斜眼看劉彩娟,聲音越來越大:

    “還不是那件事。嫂子你不答應,但是三哥和媽可是都答應了的。紀舒這次回來,這件事必須有個着落。我和鐵軍都是老實人,人家家裏,要女兒讓個位置給兒子,誰還給錢?這不是本分?我願意給2000塊,你們不虧了!”

    紀舒在國棉二廠的工資是60塊錢一個月,在88年不算低,2000塊也就兩年多的工資,卻換了一個鐵飯碗,這姑姑的算盤打得真響。

    而紀舒心裏明白,88年物價已經飛漲過一輪了,以後還要漲。

    這叫通貨膨脹,這段歷史,是物價雙軌制改革的陣痛。以後,錢會越來越不值錢。

    現在2000塊錢,還有點購買力,以後,那就是丟到水裏,也聽不到響了。

    而國棉二廠,雖說也經歷了下崗潮,卻是武市最爲□□的國企之一,是鐵飯碗中的不鏽鋼飯碗。

    紀舒想要在武市站穩腳跟,非要穩住這個工作不可。

    劉彩娟似乎有點爲難,她黝黑髮亮的臉上出現一點紅色,“舒舒,這事情,你爸爸和奶奶已經答應了,媽不同意,但是——”

    “這是我們紀家的事情,你也就是個外人。我叫你一聲嫂子,你也要像個嫂子不是?你要聽你婆婆,你男人的話!”

    紀幺妹在紀舒那裏窩的火,一股腦全泄在劉彩娟身上了。她料這軟柿子也硬不起來。

    紀舒畢竟手裏還抓着工作,她不好直接開罵呢。

    “姑姑,我叫你一聲姑姑,你是不是也要像個姑姑?”

    紀舒語氣還是平穩,氣勢卻很壓人。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媽媽年紀比你大幾歲,還是你嫂子,你講話還是尊重些吧?至於這個工作,我是絕對不會讓的,你讓奶奶、爸爸來找我說,也是一樣。”

    紀舒懷裏的小糰子紀甜不知道大人在說什麼,但是她感覺到了劍拔弩張的氣氛,一直縮在紀舒懷裏。

    她莫明地覺得,姐姐好厲害的樣子呀。

    劉彩娟愣住了,印象裏,女兒乖順聽話,今天怎麼這麼強硬?

    雖然她不支持女兒讓工作,但是她也不知道怎麼解決這件事。

    紀舒不慌不忙,把紀甜給劉彩娟抱,然後揭開鍋蓋。

    熱騰騰的香氣薰到她臉上,魚的鮮甜味兒讓她口水直流。

    她把切好的蔥花一揚手撒進撲騰的鍋裏,在棕色、金色的魚身上這片綠色更添美感。

    白嫩的魚肉隨着深棕色的魚湯一鼓一鼓的,香蔥跟着跳躍,醬香味霸道地竄入鼻腔。

    太香了!

    多少年沒有喫過媽媽親手燒的紅燒鯽魚了!那甜□□嫩的口感,她只能在夢裏回味。

    “媽,走,我們準備喫飯去了。”

    紀舒把魚裝入白色大瓷盤子,嘴角微微一抿,徑直出了廚房。

    “姑姑,那豆角你記得撿起來洗乾淨,不然奶奶要說你的。”

    還回頭追加這麼一句。

    劉彩娟趕緊抱了紀甜,跟出去了。

    “你——反了!死丫頭!看你二伯回來收拾你!去國營廠上班就牛起來了!這性子,看你男人以後不打死你!”

    紀幺妹的火一直憋着,就等着晚飯的時候發難。

    她等着她的幫手,紀老太、紀三富出場。

    當然,她最指望的,還是那個紀家的“大人物”,紀舒的二伯,紀貴民。

    ……

    等到飯上了桌,一大家子人終於聚攏來。

    暮色也降臨,紀舒懷裏抱着小妹,捏捏她柔軟的小臉,忍不住親親她。

    小妹紀甜是找到了,但是還是個寶寶,這……

    紀甜信裏說,紀家村是噩夢開始的地方,那是不是她從現在開始保護好小妹,就不會有那個噩夢了?

    她一邊想,一邊撥弄妹妹柔軟的頭髮,紀甜被弄癢癢了,咯咯咯笑着。

    弟弟紀暢拎着一個破帆布包,渾身泥土,放學回家見到紀舒,從喉嚨裏擠出一句“姐姐”,就坐下準備喫飯了,頭也不擡。

    紀老太生了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三兒子,就是紀舒的渣爹紀三富,是個不折不扣的懶漢,在村裏的磚廠做點雜活。

    家裏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劉彩娟操持。

    說好聽點操持,說難聽點,就是做牛做馬。

    紀三富對紀老太說:“媽,二哥還沒到,這菜都涼了。不如我們先喫?”

    說着就拿起筷子,朝着那盤紅燒鯽魚伸過去。

    紀舒一陣皺眉。

    從她記事起,家裏所有的事情都是媽媽做,爸爸不是躺着使喚媽媽,就是躺着使喚自己,問就是太累了,做男人不容易哇!

    這菜上了桌了,他倒是來精神了。

    紀老太抓起筷子,伸出去就打開紀三富的筷子,“給我等着!”

    紀三富皮膚白嫩,摸摸滾圓的肚皮,撇着嘴,嗯了一聲,悻悻放下筷子。

    “二哥!”

    紀幺妹激動地喊起來,同時,門口秋風帶進來一陣涼,紀貴民來了!

    他身後跟着堂姐紀芬。

    紀貴民,雖然排行老二,卻是家裏第一號大人物。

    紀貴民命好,早年過繼給了武市的遠房親戚,現在混得不錯,就在紀舒上班的國棉二廠裏做了個主任。

    “貴民,你來了!快喫飯!”

    紀老太聲音高了三度,老臉笑開了花。

    紀貴民的養父母走得早,他早就認回了自己的親孃。

    他穿了一身藏青色中山裝,打理得很乾淨,人也斯斯文文的。

    見了紀老太,紀貴民忙說:“媽,夏琴身體不太舒服,今天就沒來。”

    他的老婆何夏琴,武市城裏人,看不慣這些鄉下親戚,從不來走動,每次都“身體不舒服”,大家也不深究了。

    這紀芬倒是稀客,紀幺妹激動了:“芬芬也來了啊!好久沒見,這姑娘真是越來越漂亮!比紀舒漂亮多了呀!”

    紀芬身上一件的確良的粉襯衣,款式新潮,比起紀舒身上藍棉布襯衣,時尚了不少。

    紀舒嘴角微微一勾,姑媽這也太奉承了,用現代互聯網的話說,舔狗啊!

    紀芬本來臉上只帶了一點笑容,聽了這話,忍不住笑意濃了些,又略微收斂,聲音軟軟的:“姑姑好!”

    “不愧是城裏長大的姑娘,就是比我們農村的講禮貌些。你看這紀舒回來一天了,也沒跟我問個好。”

    “我姐姐好看。”

    桌子角落,紀暢突然說,黑眼睛盯着紀芬,“還是我姐好看。”

    一桌人都呆了,紀幺妹本來是客套話,紀暢這實誠話,反而叫人尷尬。

    紀舒的美,那是叫人嫉妒不來的。

    蓬鬆烏黑的頭髮,只是鬆鬆散散地紮成一個麻花辮兒,臉上什麼也不塗,就往那裏一坐,就像是電影明星一樣。

    紀芬託了他爸爸的關係,進了國棉二廠財務科。

    她本來也是廠裏一個美人,哪知道,幾年後,堂妹紀舒憑藉自己的努力進了二廠,頓時所有的目光都到紀舒那裏去了。

    辦公室裏還有油嘴滑舌的小夥子打趣:“追不到紀舒,只能退而求其次,追紀芬了。”

    可差點沒把她氣死,她心裏不忿,臉色尷尬了起來。

    劉彩娟趕忙拍了拍紀暢,“大人說話,小孩別插嘴。”

    紀暢低頭,臉上黑乎乎的,看不到表情。

    紀舒心口一熱。這小子現在還是個小毛孩,還沒有變成混子,倒是不壞。

    “喫飯吧!”紀老太捨不得批評他的孫子紀暢,就打個圓場。

    紀幺妹忙開了一罈家裏釀的老酒,給紀老太和男人們斟滿。

    喝了幾杯,紀幺妹坐不住了,她覥着臉,“二哥。你看,這次叫你回來,就是商量我們家勇勇工作的事情唄。”

    紀貴民喝了一口酒,“嗯。”

    “勇勇在鎮上水泥廠做零工呢,環境可差!這也不放假,你看,今天都沒辦法回來呢。二哥啊,勇勇工作的事情……”

    “幺妹,我說了,這個事情現在辦不了,人人都想進國營廠,沒有指標,沒有名額。而且我給你辦了,那夏琴那邊的親戚該怎麼說?我要不要一碗水端平?夏琴家裏二個侄女一個侄兒,我們都沒幫忙的!”

    紀老太發話了:“貴民,這不是有現成的指標嗎?”

    她刀子一樣的目光往紀舒身上一刮,又定在紀貴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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